这片呈南北走向的树林,宽不过百米,长约两公里,面积不大但植被茂盛,走出四五十米就很难追踪目标的行迹。英军士兵空有几十倍于对手的人数,却被虐得毫无脾气,他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扫荡整片树林,追击一阵,发现在此耗下去将得不偿失,遂悻悻地撤出了树林,而两名德国兵和六名爱尔兰战士本是执行侦察任务至此,随身携带的弹药不多,能把一个连队的英军拖在这里半个小时,毙伤三四十人,已是相当了不起的战果。看到英军后撤,他们没有返身追击,而是在树林中静静看着英国人将阵亡士兵的遗骸集中起来,将武器弹药搜走,又分派一些士兵将伤员送返后方。这样一来,两百多人的战斗部队减员超过四分之一,仅有一百五六十人继续往西南方向行进。经过这样一场憋屈至极的战斗,“英国雏鸡”们心里都打起了鼓:前面等待自己的会是一场血腥屠杀么?
几公里之外,已经获知敌情的爱尔兰独立武装正做着相应的准备,在一排德军官兵的带领下,四百多名爱尔兰志愿军战士于开阔的田野中布下了弧形阻击阵地,无论来自的这股英军部队是一整路人马还是反击先锋,在英军防线前碰了钉子的联合作战部队都卯起劲要好好修理这些英国人在野战中消灭他们总要比攻坚战的消耗拼消耗舒坦的多。
夜幕降临之时,希尔公爵的家眷已在利默里克北侧码头登上了一艘内河汽艇。也许是为了勾起人们对大工业时代的回忆,也许是缺乏购置新船的资金及需求,往来于都伯林和利默里克的观光汽艇大多还是明轮构造。当然了,船用螺旋桨直到19世纪后半叶才逐渐进入实用化,到了19世纪末期,欧洲船厂虽然已经不再建造新的明轮船,但在内河湖泊仍有大量的这种老式船只航行。
坐在船尾的茶桌旁,戴着礼帽的夏洛特-希尔出神地望着水面。5年前的多瑙河上,也是这样一条古朴而精致的游船,她和他相对而坐,气氛是那样的曼妙,空气中飘散着醉人的芬芳。她当时就曾想,如果可以抛开世俗的烦扰,就这样自由自在地漂泊,那该多好。如今再回首,那果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时间从来不曾停止脚步,世间的纷争不断积聚,最终演变成为可怕的战争,而他,那个才华横溢、睿智聪慧的德国皇子,一如人们期望的那样大放异彩,成为这个时代的战神级人物。他实现了他的抱负,在他的国家接受万人敬仰膜拜,但他的内心是否得到了真正的满足?
也许是,也许否,夏洛特忽然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揣摩他的心思,因为两人的分别已经太久太久,久得在梦中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庞。
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滑落。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心底多么希望会是他,尽管这会让她陷入难以自拔的纠葛。
“希尔小姐,河面风大,建议您还是到船舱里去休息吧!”
这个声音来自于希尔公爵的副官,他奉命一路护送女眷们前往都柏林。如今除了爱尔兰北部数郡,几乎所有的地方都不安定,爱尔兰独立分子到处袭扰英国驻军,攻击为英国政府效力的官员、警察以及安防人员,破坏铁路、桥梁,在路边搞伏击,将相当数量的英国驻军牵制在各地,极大地影响了英军部队的战术调动。正因为利默里克到都伯林的铁路线近期屡屡受到威胁,希尔公爵才会安排他的家人乘坐汽船,即便没有军用舰艇护航,只要不靠岸,爱尔兰独立分子就鲜有机会攻击河面上航行的船只,而且通常情况下他们只会针对那些为英军所用的船只。
夏洛特用手绢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低声应道:“谢谢你的好意提醒,少尉先生。”
“您大可不必如此见外。”年轻俊朗的军官微笑着说,“叫我大卫吧!别看我长得有点老气,其实也只比您打了四岁而已。”
这自嘲的语气丝毫没有引起夏洛特的注意,各种各样的烦忧似乎已经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与年龄有关的其他东西。她抬起头看着夜空中的那一轮皎洁明月,突然叹道:“噢,再有一个月就是他二十四岁的生日了!他说过,他的二十四岁将会过得非常精彩,果然如他所言……”
夏洛特的自言自语俨然没有回避旁人的考虑,这名少尉军官跟希尔公爵的时间不长,但对这个家族的各种传闻轶事却听得很多,尤其对面前这位希尔小姐充满好奇。
“他虽然是我们的敌人,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为战争而生的天才,而这注定是属于他的时代。也许除了那个帝国的皇位之外,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甚至可以用一而再的战争彻底打垮英国,剥夺英国人引以为傲的尊严,从而让盎格鲁撒克逊人屈服于日耳曼人脚下。”少尉的这番话显示了他聪明的一面,以夏洛特的境遇,任何贬低那个人的话语不会在她这里得到任何的共鸣,反而是这种赞美而又怨恨的复杂情绪有可能消除夏洛特的抵触,进而得到与之正常交流的机会。
不想,夏洛特却以冷冰冰的腔调回应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而他的使命并不像你们所有人想象的那样血腥暴虐、冷酷无情。时间将会证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