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北伊势,咱们两师徒被一向宗的上千僧兵追杀。那僧兵首领对咱们师徒两个百般侮辱,你终于魔性大发,从此沉沦入魔,却又哪里是什么悟道正果了?救世人于水深火热?你连自己尚在水火之中而不自知,又能拿什么去救别人了?不能啊不能,武力并非久恃之道,黩武者必亡于武。当年为师的谆谆教诲,难道你都已经忘记了吗?”
天神宗冷笑道:“鱼和尚,你就是嘴巴厉害。好,本宗就退一万步,便当天下人人皆错,只有你鱼和尚一个对了,那又怎么样?你有本事让别人承认吗?天下人皆不服你,不怕你,不信你。你就是对了,又有什么用?于这世道人心何益?哼,当年九如祖师,为什么要传下大金刚神力的神通?假如单凭嘴皮子就能说服天下人,我们还练武来干什么?鱼和尚啊鱼和尚,枉你活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居然仍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这一辈子啊,可真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如今执迷不悟,居然还想再来说服本宗?哈哈~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加可笑之事,还有比你更加可悲之人吗?”
“罪过,罪过。不能,你入魔已经太深,以至于无法自拔了。”鱼和尚叹道,“佛有道,魔亦有道,道臻无极,本无参差。故而佛法可破,魔法亦可破,佛有无相之说,魔亦有无穷之变化;佛魔之别,只在初衷。佛之初衷,在于众生。而你则不然,名为苍生,实质却只为一己之私欲。任你有种种说辞,最终无非图自身之享乐,故而你的初衷就是错。只此一念,已入万劫不复。”
天神宗呸了一声,不屑道:“图自身之享乐?嘿,鱼和尚啊鱼和尚,你若当真如此想法,也未免太小看本宗了。本宗所想,乃是要荡平东瀛佛门诸宗,扫灭扶桑各国大名,令天下战火不再,建立一个人人皆可安居乐业,以本宗为唯一信仰的地上佛国。若说如此初衷是错,那么古往今来秦皇汉高,唐宗宋祖,难道都是错?难道放任天下各路强人自相攻伐,以至于生灵涂炭,苍生沉沦,这才是对?鱼和尚,你眼光狭窄,见识短浅,只看得见小仁小义,不识大慈大悲。常言道有多大心胸,才有多大成就。也难怪你当年和万归藏,只三招就被破去神通,一败涂地。”
鱼和尚摇头道:“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故此破与非破,只在刹那。和尚之法,尚未臻至空明圆觉之境。为万归藏所破,也属应当,但若花生大士今日尚在,万归藏又岂能横行天下?”
天神宗冷笑道:“花生大士的法,未必就比你鱼和尚高明得到哪里去了。但花生大士的武功,倒确实可以让万归藏无法横行天下。所以你看,说来说去,最终还是逃不出力强者胜这个道理。胜者为王,败者为贼。王者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贼寇无论说什么。都只是放屁。”
鱼和尚摇头悲叹,还欲开口说话,却被天神宗举掌虚按,喝道:“住了。鱼和尚,你不必再多费唇舌。要想收拾本宗,还是老老实实,拿出真本事来吧。你今日既然敢来找本宗,想必有所依仗。是不是已经把祖师五大法相,都融会贯通了呢?好,好得很。你我师徒之间到底谁对谁错,便以拳头来辨别分明好了。”说话之间,天神宗挺身站起,抛下那九尺长刀,站在鱼和尚面前。两师徒一个魁梧巨伟,一个干枯瘦小,对峙站立,相差更见悬殊。
神社之内,天神宗与鱼和尚这番对话,神社屋顶上的陈胜尽数听得一清二楚。亦因此,解开了他心中许多疑团。原来这老僧名叫鱼和尚,是金刚门第六代传人,天神宗的师父。天神宗则本来有个法号,叫做不能。当年西城之主万归藏练成《周流六虚功》神通,要剿灭东岛这个世仇。鱼和尚前往阻止而落败,被万归藏放逐而离开中原,来到东瀛小岛之上。却又得罪了东瀛佛门,以至于被追杀。
种种刺激之下,不能终于大开杀戒,斩尽追兵,从此与鱼和尚分道扬镳,自命天神宗,并且有了自己的一番野心,决意建立自己的宏图大业。但鱼和尚则认为天神宗这是入魔了。多番苦口婆心劝说,均不能说得动天神宗回头是岸,则现如今,鱼和尚便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以大金刚神力的神通。亲手斩断自己种下的这段孽因。
连日以来,陈胜或间接,或直接,已经和天神宗打过几番交道。天神宗麾下的两刃两妖,均在不久前命丧陈胜手下。但尽管如此,双方也谈不上有什么私人仇怨,无非一个为了今川义元出力,另一个则帮织田信长,各为其主而已。反而听完刚才双方说话,陈胜对于天神宗的理念,颇有几分赞同和认可。
东岛西城,既然本为世仇,则此恨怨确是难解。若能有人可以将这段纠缠近二百年的仇恨化解,令双方化干戈为玉帛,那当然最好不过。但世上又岂能真有如此便宜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