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勇沉默了一会,又道:“如果书记所做的决策明显有问题,你怎么办?是附和,看着问题发生,还是反对,导致班子不团结?”
侯卫东道:“这是一个大问题。处置之道很简单,中庸,或者叫做平衡。”
朱小勇道:“这还是中国菜的做法,味精多少、盐多少、辣椒多少、花椒多少,全凭厨师的手艺。”
两人站在人工湿地系统边,仿佛回到了往日时光,朱小勇是大学教师,侯卫东还是水利局长。在走回别墅之时,两人在湖边随意聊着天。
朱小勇道:“周省长病情很重,据可靠消息,恐怕拖的时间不会很长。”
侯卫东道:“当初我跟着老领导之时,他精神旺盛得很,每天工作连轴转,没有想到会得这种病。人生无常,千变万化,人到中年以后心态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朱小勇笑道:“侯市长正应该是春风得马蹄轻,为什么心境有点消积,不应该啊。”
侯卫东道:“当了市长就应该得意吗,不见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身在局中不了解其中滋味。”
朱小勇抬腿迈过一道坎,道:“是的。每家都有难念的经。你别看我从大学来到地方任了副厅级的实权的组织部长,可是凭心而论。岳父离开以后,我在岭西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老泰山以前主政岭西,行事风格很硬,得罪的人不少,包括现在省委的某些领导都曾经是老泰山的对手。我心里明白得很,随着老泰山渐渐退隐于政坛,我的仕途将止步于现在这个级别,至少在岭西将如此,而且位置很有可能还会被调整。”
侯卫东知道朱小勇所言是事实,也不安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也不必太在意能做到哪个位置,关键是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朱小勇竖起了大拇指,道:“我以前一直认为侯市长是很会玩政治的人,到了茂东以来,我才发现你其实是很真实的人,比我想象中要优秀得多。”
侯卫东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玩政治?”
朱小勇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认识,省里不少人都有这种看法。你的经历在岭西省内领导干部中算是异类。先后当过两位领导的秘书,偏偏两位领导都很有作为。大家的看法是你的发展其实是与两位领导有关系。”
侯卫东点头道:“确实如此,没有祝部长和周省长,我可能还是一个乡镇干部。现在回想起来。我只是机遇比别人好一些。”
朱小勇摇头道:“这个说法是不对的,机遇非常公平,命运会给每个人十个机遇。机遇都隐身于暗处,但是绝对会有。只是有的人能抓得住机遇。有的人抓不住机遇。比如我个人来说,考个大学是一个机遇。留校是一个机遇,遇到小蒙又是另一个机遇。我们现在谈这些机遇是回过头来看,成功了,才发现那是一个机遇。每个机遇又是相互影响的,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则不会留校,不留校,就不会认识小蒙。多数失败者怨天怨地,认为自己从来没有机遇,其实每个人都有机遇,只是多数人没有抓住机遇,所以就认为机遇根本没有光临。”
侯卫东道:“朱部长不愧为大学教师出身,理论是一套一套的。”
朱小勇道:“这不是大学里学的东西,全是生**验。刚才的话题就引申出另一个问题,我是成也老泰山,败也老泰山,在岭西的发展空间被封死了。”
侯卫东想起了蒙豪放以前的大秘,道:“你也可以采取曙光兄的途径,到其他省去。”
朱小勇道:“这得看时机,象我这种副厅级干部到其他省有点难度。你如果有机会,可以想办法离开岭西,不论到中央部委或是到其他省,比留在岭西强。”
侯卫东听朱小勇说得很直率,道:“为什么?”
朱小勇道:“你和我的处境其实是接近的,你与周昌全、祝焱两位领导的关系全省皆知,祝书记离开了岭西,周省长身患绝境,人走茶就凉,甚至人未走茶先凉。”
侯卫东在村、镇、县、市、省五级都工作过,对人情、政情有深刻了解,道:“每个人的资源有限,所以剔除掉感情之后,理性人都会将精力、金钱用在最有效的地方,热茶当然比冷茶要好。”
朱小勇原本想讲一讲段宜勇与高义云、于明强密切的关系,随后想到侯卫东与组织部二处副处长关系极深,想必知道这些事,便没有讲出此事。
走上缓坡,侯卫东远远地看到了管海洋厅长在湖边垂钩的身影,道:“进入了官场就必然会被带入一个无法停歇下来的引力场,不停地向前,不停地向前,这样会让人失去方向感、使命感、责任感,只想着奔向引力场指引的方向。自从我母亲和周省长先后患上癌症以后,我就觉得这样不停地朝着引力场奔下去并非是一个最优的人生选择,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必定要有奔到一个瓶颈部位,到了瓶颈部位时,多数人就会觉得强烈的人生挫败感,会失去幸福感和成就感。我就是一个来自普通家庭的普通青年,就读于一所普通的地方的本科院校,能在这个年龄走上市长位置算得上祖坟冒烟了。我觉得不能过多地考虑自己的位置,要对引力场有抗拒能力,能认认真真做好茂东的市长。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好,这样就很知足了。至于能否更进一层楼,则顺天意。不强求。”
朱小勇沉默一会,道:“你和很多我认识的高官不一样,他们有太多利益纠葛,所以不得不顺着引力场的方向前进,否则就有翻船翻车的危险。”
侯卫东指了指头,道:“头脑一定要保持清醒,有太多人当久了领导,盲目自信,自我膨胀,所以犯下了许多低级错误。”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湖边,这一次双方都放松的少有的聊天式谈话就结束了。
“管厅长,有收获没有。”侯卫东来到管海洋身边,低头看了一眼极为传统的鱼蒌。
管海洋道:“还不错,我钓了两条鲫鱼。褚市长钓鱼不行,一直没有啥动静。”
褚良作为常务副市长,平时忙得两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钓鱼,今天陪着管厅长是赶鸭子上架。站在湖边,举着钓鱼杆,心思早飞了十万八千里。他很配合地道:“管厅长是专家,我只能算是业余选手。水平差得远。”
管海洋又道:“卫东,你还真是敬业,如果全省行政一把手都象你这样。何愁工作做不好。我遇到过不少书记和市长,平时口号喊得很响。就是不深入实际,问起专业问题就张口结舌。一问三不知,明显就是心思没有放在工作上。但是现实情况是这些唱高调的领导反而频频出现在新闻媒体上,容易受到领导重视,比做实事的老黄牛提拔得快。”他说这一番话也是对自己仕途的感慨,出任正厅级干部多年,主政过一方,在厅里工作多年,可是再往上就难如入蜀道,头顶上有一个透明的天花板,平时看不见,每次遇到提拔时机就硬硬地出现在头顶,宛如一部科幻大片。
侯卫东的经历一直比较顺利,没有管海洋这么多感慨,道:“不知道厅里对农村小型污水处理项目有没有补助,这个项目虽然小,可是对于改善农村环境、减少面源污染很有好处。”
管海洋笑道:“卫东还真是工作狂。”他又对跟在身边的办公室主任刘宁道:“没有人成功是侥幸的,厅里处长们如果有卫东市长一半的敬业精神,早就提拔了。”
刘宁笑道:“侯市长就是厅里同志的榜样。”
刘宁在多年前与侯卫东曾经有过小小的摩擦,当时他作为水利厅的副处长很瞧不起在县里工作的同志,谁知侯卫东这个县官长着天线,与吴英副厅长关系密切。这些年来,他终于从副处长爬到了正处长的位置,可是人比人气死人,侯卫东成了主政一方的正厅级实权派,而自己仅仅走了半步,升级速度如乌龟一般缓慢。
管海洋道:“要教育厅里的同志,不要老想着当官,只要把事情做好了,组织自然会发现的。”
刘宁一边应和着,一边腹诽道:“这一番话,你都不相信,骗三岁小孩还行。”
管海洋与刘宁说了两句,又对侯卫东道:“小型农村污水处理项目是由环保厅在负责,据我所知,他们应该有国家资金。”
侯卫东在省政府工作之时与省环保厅接触得挺多,得到这一个信息以后便记在心上,等到有了一个空隙时间,马上给市环保局打电话。
侯卫东道:“关局长,你知不知道农村小型污水处理系统?”
关元岳被一下问懵了,道:“侯市长,什么农村小型污水处理系统?”
侯卫东道:“农村小型污水处理系统,处理面源污染,解决小聚居村污染问题。”
关元岳这才反应过来,道:“侯市长,我知道这个。”
侯卫东道:“你赶紧和管业务的副职商量,把情况摸清楚,省里和国家有没有相关补助?半个小时给我回话。”
关元岳放下电话,快步跑出办公室,站在走道上道:“马上通知所有处室负责人,十分钟到小会议室开会。”
一位办公室工作人员说了一句:“有几个处室都出现场了。”
关元岳吼道:“不管在哪里,十分钟都要回来,平时不管他们,他们就放羊,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还有,彭局长一定要回来。”
彭局长是分管农村面源污染方面工作的副局长,业务很熟悉,关元岳估计只有他才了解真实情况。
工作人员道:“彭局长在市委开会。”
关元岳道:“开会的时候,你到会场候着,有什么问题就给彭局长发短信。”
(第九百零二章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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