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不堪入耳,季承暄脸色一暗再暗,却终究隐忍没再出声。
这件事是季家理亏在先。
他叹口气,收起逐风,接过季寒初手中的短鞭,有些于心不忍。
按照家法处置,近百鞭下去,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
谢离忧有心帮季寒初,抹了抹汗水,小声道:“宗主,老三……三公子既已知悔改,便从轻发落吧。”
季承暄攥着短鞭,目光如炬,看着季寒初,问:“寒初,你可知悔改?”
众人目光如影随形,看向那跪着的身影。
“我……”
季寒初嗓音低哑。
只说了这句,像陷进了柔软的回忆里,他深深低头。
其实,那个女孩,并没有那么坏。
她明亮、自由、热烈。爱也坦然,恨也坦然。
她是苍茫雪原上的擎风与烈阳,纯真浪漫,光芒万丈。
季寒初喜欢极了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她让他感到了生命原始的冲动,横冲直撞,不用遵循任何礼教礼法,野蛮生长。
他垂下眼睛,声音里有种决绝,惨烈又坚定。
“我不悔。”
夜风阴冷,吹拂起枯叶,旋着落到地上。
天很黑,没有半点星子,从紧闭的殷家大门里,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被风一吹,似有凄怨哀鸣传来,如生灵叹,如鬼夜哭——
“你欠别人的命,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
这一夜,有人情深不渝费尽心机,有人以牙还牙报仇雪恨,有人遍体鳞伤百死不悔。
所有的一切,在此刻做出了结。
也开启了新的轮回。
到后半夜了。
季家的小祠堂里,上一辈长子和其夫人的牌位供在第三位正方,后头高处是一座金身佛像。
淡淡的香烛味和檀香里,季寒初跪立在软垫上,唇色煞白,满额虚汗,周身不住颤抖。
身上的衣衫是新换上的,旧衫脱下时不住滴血,粘着在伤口上。幸好血液未干,没和皮肉连在一块。
季寒初看着佛祖,佛祖也看着他,如此温柔,如此悲悯。
他问佛祖:“你说,她今晚成功了吗?”
佛回不了话。
季寒初:“这是最后一个了。”
佛还是安安静静。
季寒初低头,喃喃道:“我觉得我可能疯了……”
他完全可以告诉所有人,今晚红妆要杀殷芳川,可是他没有。
他彻彻底底成了她的帮凶。
越了礼教规矩,逆了正道大义。季家家训“明心净礼,克己自律”,他一样都没做到。
季寒初低低地问:“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错了?”
顿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自嘲道:“也许最错的人是我。”
他跪在佛像前,请求佛祖宽恕,但又忍不住在想,总是有罪的人才需要宽恕,他却不觉得自己有罪。
可若不觉得自己有罪,那便成了真的罪。因为他护着一个杀人无数的女魔头,纵容了她最后一次的屠戮,小医仙做出这种事情,还死不悔改,多么惊世骇俗。
季寒初弯腰磕头,起身道:“你去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吧,如果她真的罪无可赦,那么所有的报应也都请只报应到我一个人身上。”
以后你守众生,我守她。
佛祖看着他,眼遗憾又惋惜。
惋惜他座下小仙叛了正途,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堕了红尘。
佛祖问,用一身盛名换了离经叛道,你真的愿意?
季寒初闭了闭眼,“愿意。”
这一去,叛族、叛道。永远再回不了江南,他会和她一样,欺世盗名、臭名昭彰,成为正道人士口诛笔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不悔。
季寒初看着佛祖的眼,感到一丝悲凉。他转身,走到父母的牌位前,再次跪下,磕头。
“对不起。”他说,“您不必宽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