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在上之韩胥薰纪实》
2015年4月。
韩胥瞳因宫颈癌在首都国际医院离世。
享年29岁。
……
首都街道河岸两旁的柳絮飘了好几天,阳光大好,春光明媚,医院的走廊上有蹒跚的病患,有步履匆匆的护士,有从容不迫的探病家属。
韩景行趴在窗台边,踮着脚尖朝着窗外伸出手,想去触碰在空中盘旋着,却始终未曾落下的柳絮。空气中到处都飘着这季春的“雪”,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韩景行伸手抓住了柳絮,回头看着男人那张几乎十年如一日的脸,温吞吞地叫道:“爸爸。”
“妈妈又睡着了吗?”韩景行握紧手里的柳絮,感觉到抱着自己的男人,手臂有些颤抖,色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与悲恸。韩胥薰单手抱住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们去跟妈妈说声再见吧。”
快到不惑之年的男人依旧散发着成熟的魅力,他抱着7岁的男孩儿,从走廊里穿过,伸手推开了病房的门。护士已经将氧气管拔了下来,躺在病床上的容颜已经苍白的看不到任何生气,韩胥薰漆黑的眸子有大片的雾气升起,但是最终抿紧了刚毅的唇角,将怀里的韩景行放下:“去跟妈妈说再见吧。”
韩景行站在原地,看着被拿走的输液瓶,转头看着韩胥薰道:“妈妈是不是……死了?”
默弥散,韩景行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而且他自幼很聪明,有些事情他和自己的爸爸一样忌讳着,比如死亡。他伸手拉住韩胥薰的手指,仰头的时候眼角有大颗的泪珠滚落,鼻翼轻轻的阖动,一张口却是上气不接下气:“妈妈是不是死了?”
韩胥薰蹲下身体,闭上了眼睛:“不哭,咕咕。”
韩景行紧紧抱住韩胥薰的脖子,眼泪顺着脸颊噼里啪啦地砸在韩胥薰的西装上,他握紧了手里的柳絮,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韩胥薰抱着孩子,慢慢闭上的眼睛有眼泪从睫毛下滚落。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的悲伤像是这季春的白絮,充斥这一整个春天。
他忽然想起胥瞳弥留之际的眼,平静而又认真,没有对死亡的畏惧,没有对这个世界的不舍。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像是自己朝夕相处的爱人,从小呵护到大的妹妹。
……
“我不悲伤,因为你说了……所有的苦痛你来尝。”胥瞳的手指轻轻的勾住他的指尖,“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可预测……与不可捉摸,我却很……庆幸,自己还能有这样偷来的机会与时间,和你在一起。”
韩胥薰将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了两下,强迫自己不要在她面前懦弱地哭泣。但是从她生病以后,他无时无刻不想抱着她大哭一次。
胥瞳的手抬起的时候很费力,但是依旧努力地将它挪到了男人的发顶上:“哥,我真的没有生过你的气……”
这八九年,韩胥薰过得一直战战兢兢,她非常清楚,但是从来没有说破过。这样的男人,所有的语言都在当初她生产之后用尽,此后一直很少和她说特别动人的话,但是却做的很用心。衣食住行,每一件事都由他亲手操办,孩子也是他自己学着在带,将她小心翼翼地呵护在自己的掌心……
韩胥薰抓紧了她的手,双手捧住她的手掌,沉默了很久,将唇角贴在她的手背上,哽咽道:“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做到……答应你的,都没有。”
没能不再让你痛。
没能永远留住你。
没能每一天都说爱你……
总以为有一辈子,却忘记了一辈子的长度,是生和死。
总以为还有下一个春秋冬夏,总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你看,我还是那么自负,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你爱上了这么一个糟糕的男人。
胥瞳眼角微微弯了一下,指尖轻轻的抬起,触碰到了他眼角的泪水:“没做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在弥留之时,会回顾一生。但是真正留在我记忆里的,不是鸡毛蒜皮……也不是海枯石烂,只是……纯粹的,过滤掉……这一生走过的繁杂,只留下一个……你。”
到了后来,她每说一句话,都需要很长的时间。
她胸口的起伏,像是午夜里不知道下一次响起的夜莺的嘀咕,他很怕这种生命的搏动忽然消失。
“那个时候……你让我,流掉孩子,只是恨了一下下,但是后来……就没有了。”胥瞳眨了眨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与透明,里面有最温暖的光,“我很知足,因为没有为了那些……没有意义的气愤,浪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韩胥薰鼻尖酸涩,埋头在她手臂上哭了出来。胥瞳摸了摸他染了几根银丝的头发,沉吟了良久:“薰……我的时间不多了。”
“要,照顾好……咕咕。”
胥瞳平静地看着他,眼中的光渐渐逝去,像是一点点被抽离掉所有的生命力,凋零在这个明媚而又刺骨的春天里。
……
2015年5月夜。
首都下了很大的一场雨,初夏的脚步就这样偷偷迈入了北纬四十度之内。
韩胥薰站在窗台边,捧着温热的水杯,看着被闪电驰破的天空。
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2007年的夏天,也是这么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自己开车出门。
赶到医院的时候,自己最熟悉的那张脸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毫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