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唐方生日, 陈易生周五早早去新区老大房排队买新鲜出炉的鲜肉月饼和糖炒栗子,又绕到陕西路买了一盒美新的黑洋酥汤团, 再去旁边威海路上的弄堂小馄饨打包了两客鲜肉小馄饨, 胡子阿叔看他顺眼,特地拿了小食品袋舀了两勺雪白的猪油:“加在汤里,鲜。『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陈易生笑眯眯地拎了几只马甲袋, 晃荡着去东面加油站拿车, 正好遇到威海路幼儿园放学,门口家长们排着长长的队伍, 大半都是老头老太和妈妈们。他好地找了个排在队伍前面的老太太问:“格是排队接小旁友?”
老太太看看他,标准上海居家好男人,长得还这么好看,遂笑眯眯地点点头:“嗯呐,还有十分钟才开门咧。侬小宁几岁了?儿子还是女儿?”
陈易生脸上乐开了花:“女儿,马上三个号头了。”
老太太和旁边的家长们大笑起来:“还是毛毛头, 侬急啥?早咧。”
陈易生心想他说的三个月还是在妈妈肚子里呢,看了看铁门里又笑着问:“要提前多少辰光来排队啊?”
“阿拉嘛, 没事体, 提早半个钟头,宁噶勿来排队啊可以格,稍微晚点接。”
排在第一的妈妈转过头来笑:“阿拉囡囡嗲色了,天天要第一个接, 否则一夜天勿开心, 明朝来又要哭哭啼啼:姆妈, 侬一定要第一个来哦——”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可见这种事也是常见的。
陈易生谢过她们欢欣雀跃地走人。啊呀,想想宝贝长安蛋蛋以后搂着他的脖子嗲不兮兮地要求“爸爸,侬一定要第一个来接吾——”陈易生浑身汗毛直竖,快活得不行,几乎要飘起来了,这份极有前途满足度极高的接送工作,谁也甭想跟他抢!
回到禹谷邨,陈易生开了门,哇啦哇啦叫:“我帮女儿看好幼儿园了。糖——糖——”
东西丢在料理台上,他推开卧室门,和坐在大衣橱前地板上的唐方四目相对。
“嗳?你在干嘛?”
“嗳?你这么早?”唐方也吃了一惊,手里的红木小盒子盖子还开着呢。
陈易生窜过来一看,蹲下身捏住唐方的脸哈哈笑:“好啊你!一个人在家偷偷摸摸数金条?”
唐方啪地给了他一巴掌:“嘘,轻点,我窗开着呢。”
陈易生好地拿起一根掂量掂量:“你这个小富婆,藏了这么多金条我竟然都不知道,哪来的?是要送给我包养我?”
“呸,你想得美!”唐方斜睨他一眼:“总比某人偷偷摸摸藏着理财产品好,好像某人在某银行里还有个保管箱?一年还要交好几百吧?”
陈易生吓了一跳:“银行又来单子了?”
唐方狡黠一笑:“不告诉你。”
“好多年前我租来放教会的秘密文件的,早就空着了,要不你把金条放我保管箱去?”陈易生呵呵笑。
唐方白了他一眼:“才不要,这是我的,万一哪天——”想到罚款条例,唐方赶紧闭上嘴,拉了拉陈易生的口袋:“算了,还是我自己看着放心。”
“你个小气鬼!”
“谁让我最爱的就是钱呢。”唐方得意地把盒子盖上。
“说说嘛,哪来的这么多金条。你姆妈给的嫁妆?来嘛,聊聊嘛。”陈易生扯着她发嗲。
唐方把盒子收到衣橱里,盖回厚厚一叠夏天的t恤:“这金条啊,还真是有个曲折离又凑巧的故事。”她瞥瞥陈易生,笑着做了个鬼脸:“唉,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了。”
“哎!别啊,我给你买了鲜肉月饼糖炒栗子黑洋酥汤团鲜肉小馄饨,还有两勺猪油呢,说给我听听嘛,心痒痒,难受。”陈易生急得抓心挠肺。
唐方哈哈笑,转身搂住他亲了一口:“等明年长安落地,我也每年给她买一根金条压箱底。以后读大学也好,结婚也好,她有金子傍身,遇事不慌。”
“一百克的有点小,两百克的差不多。”陈易生灵机一动:“不如我跟我妈开个口,她肯定能负责个两百克,我也来两百克,你一百克,每年来根五百克的差不多了。”
唐方绝对不会在这上头清高,喜笑颜开伸出小指:“就这么说定了?”
“那你快把你的故事给我听!我要听。”
***
下午四点,雪白的猪油融入馄饨碗里,迅速融化,扑鼻的香气散开,唐方撒上小葱蛋皮和炒过的虾皮:“来,一人一碗。”
两人坐到茶几前,窗外深秋的阳光明媚,波斯菊开得正好。
说起这箱金条,还和生日有关。唐方是窝里厢一根独苗苗,小辰光过生日,算得上隆重,外婆专门去红宝石订奶油蛋糕,上头写好“糖糖生日快乐”的中英文,特别加钱铺一层水果,九十年代初不是老客户还享受不到这种特殊待遇,蜡烛一色是粉红色的。伊每年收到三只生日红包,从一百块变五百块,然后是一千块,当然只能揣揣热数一数,记在小本子上,再老老实实上交给母后。
到外婆去世后,唐方才知道自己五行缺金,自她出生起,外婆就用自己的积蓄每年给她买一根一百克的实物金压箱底,这个数字永远停在了十八上。唐方进了大学后,方树人狠狠心把手里所有的股票全部卖掉,夫妻俩公积金贷款了一百万,买了古北新房子,一个月利息将近四千块。
翻过年唐方才后知后觉自家餐桌上从老早的两个大荤变成一个大荤,再看到五斗橱上的银行账单和房产证上自己的名字,她转身偷偷拿了十八根小金条去中金换现金,误打误撞碰上08年金融危机黄金牛市,扣掉手续费换了四十万出头,高高兴兴回家交给姆妈让她去提前还贷,却被方树人劈头盖脑地臭骂了一顿,她垂头丧气地躲回202里委屈得不行,唐思成上来劝和,告诉她禹谷邨老房子的租金刚好还利息,又表扬她毫不利己专门利家的高尚品德,硬塞了五千块在她书包里让她在学校吃得好一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表示家里不差钱。
方树人最后提前还了三十万,没想到转眼到了夏天,奥运还没开幕,股票就从她咬牙切齿舍不得卖掉的五千多点跌到两千多点,她误打误撞逃过一劫,等进了九月,黄金竟然跌没了四分之一,只剩一百六十几块一克。方树人左思右想,硬是凑出三十万,又买回来十八根小金条,告诫唐方这是她的嫁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啧啧啧,08年哦,家家愁云惨雾,就我姆妈眉飞色舞。”唐方苦笑着摇头:“四月的姆妈六千点还买了一大笔基金和股票,到现在还没解套呢,听说基金只剩万把块钱了。”
“我没有股票,从来没做过。”陈易生赶紧澄清。
“你看着也不像会做股票的人。”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做生意的,做股票的,看起来总有种计较的面相,不透亮。”唐方已经养成日常赞美老公的习惯,随口拈来毫不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