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3
仓鼠对自己的新邻居很是好,两条亨氏叁角波鱼。
它每天抱着果实站在笼子边沿啃,眼睛盯着以它身高来说是飞在天上的鱼缸。那两条没长脚的生物有时候会游到鱼缸底部和仓鼠对视,然后淡漠地离开,似乎对邻居不感兴趣。仓鼠两只爪子抓住栏杆仰望鱼缸的模样,总令人觉得它有一天会撬开笼子的门,爬上鱼缸去抓那两条不比它小多少的鱼。
两个主人并不关心宠物之间的暗涌,他们也有自己的烦恼。
林医生在的时候,余有年能乖乖地拿着笔用电子写字板沟通,和姚遥贫嘴,逗逗小乔。林医生一不在,余有年就把板子藏到沙发垫底下。
全炁说要学做饭,让小乔买了一条活鱼,第一次尝试就给自己下狠手。鱼离了水还能动弹,他看的视频教学都是从死鱼开始的,他盯着在打挺的鱼,只能伸长脖子喊来在客厅玩手机的余有年。
“怎么让它不要动?”全炁指着鱼。
余有年指了指菜刀,做出一个握刀的动作,然后一上一下地挥动。
“啊?直接砍头?可我想蒸完整的一条鱼。”
余有年摇了摇头,指着刀刃向上,刀背向下,再一个挥刀的动作。全炁明白过来,用刀背把鱼敲晕。
鱼躺平了,全炁问:“你的板子呢?”
余有年耸肩,穿着棉拖鞋回客厅玩手机去了。清理鱼内脏的视频全炁看了很多遍,实际操作起来有惊无险。放好去腥用的姜片在鱼腹,他又遇到了难题。教程里说了鱼要蒸多久,开多大的火,但没说要放多少水。他喊来余有年,余有年在锅里指了一个水位的高度。
全炁问:“可以中间打开锅盖看鱼熟没熟吗?”余有年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他又问:“那怎么知道鱼熟了?”余有年用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夹”的动作。“吃的时候?那要是没熟呢?”余有年在空气中左右手各端住“盘子”的一边,往锅里放。“再蒸?”余有年点头。以防全炁再次发问,余有年站在厨房门口玩手机,顺便拍下全炁下厨的身影。
一顿饭营养均衡,有蒸鱼,青菜炒肉片。鱼不存在全炁担心的不熟的问题,反倒是做得最好的,清理得干净,没有漏网的鱼鳞没刮,胆汁没有破掉鱼肉不苦,姜葱放得充足没有鱼腥味。青菜炒肉片略逊色,菜有点焦肉有点老。米饭的水放少了有点硬。
原本余有年打算这么评价,但当全炁问到味道如何时,他只顾着填嘴巴,随手给了个大拇指。厨师等了半天没等到详细评价,眉眼垂了又垂。食物味道如何其实自己吃了就知道,但获得一句评价的心情还是会不一样的。
全炁忙活完原本就有点累,这下更颓然,捧着碗问坐在对面的人:“板子呢?还没找到吗?”
有板子在就可以知道余有年的详细评价了,余有年又是耸肩又是摇头,有点敷衍。全炁当下搁下碗筷,从饭厅找到客厅,再找到卧室。一块有平板电脑那么大的黑板子很显眼,随手一放肯定能看到。全炁双手插腰站在客厅中央,目光锐利地四下扫视。余有年半张脸埋在碗里,只留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绕着全炁转。
“叩叩”,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全炁回来吃饭。全炁平时食量不大,但饭只吃半碗就准备收拾碗筷那绝对不正常。余有年惊慌地抬起头,手忙脚乱地往全炁碗里夹菜。全炁闷闷地说:“饱了,吃不下了。”余有年咬了咬泛着油光的下唇,放下碗筷,踢着棉拖鞋到客厅掀开坐垫,把书写板拿出来。
全炁目睹整个过程,那不是随手一扔就能扔进去的地方,家里也没有养猫狗这种能捣蛋的宠物,板子为什么会在那里原因很简单。余有年提着板子回到饭桌前,下巴抵在胸口上,一副把作业撕碎了告诉老师说不见了却在垃圾桶被找到残骸的样子。
“为什么要藏起来?”全炁沉着的声音像一道教鞭。余有年想抬眼看人可又不敢,只好提起笔在板子上刷刷书写:“我错了,你先吃饭。”
房子安静得能听见小鱼游到水面摆尾拨水波的声响。仓鼠肯定又在看那飞在天上没脚的邻居。
全炁探过身子把人拉到腿上,又伸手把余有年的碗拿过来,碗里还剩下一口饭,先把腿上的人喂饱,全炁再解决自己那半碗,也不嫌腿上坐着个人碍手碍脚的。怎么估计余有年也有叁十岁了,藏写字板,现在还在板子上没有意义地画圈圈,这种和年龄严重不符的行为,真是让人看了又气又觉得出可爱。
饭后全炁洗碗,余有年垂头丧气地拿衣服去洗澡,被全炁半路拦住。“你等我一下,一起洗。”余有年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回房间替全炁拿衣服。
全炁收拾好饭桌和厨房走进浴室,看到的画面是一个大男人缩成一团蹲在浴缸边上拨水玩,真的有在乖乖等人。全炁禁不住笑了,把人拉起来脱掉衣服,余光瞥见洗手池边上放着写字板。
这段时间全炁为了舒缓余有年的压力,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香薰有浴盐。今晚他给余有年弄了一个泡泡浴。两人面对面坐在浴缸里,像飘浮在云层间。全炁在水下握住余有年的脚踝摩挲着。
“是不是治疗太累了?”
余有年正在堆泡泡,听见问话后把手放到水下洗掉泡沫,再去拿洗手池边上的板子。他洗了头,发梢上滴着水,认真写字的模样十分乖巧。“写字打字有点累。”他把写字板抵在下巴上。
全炁靠近,摸了摸他写字的手。长时间不握笔写字手上的茧会变薄,反过来短时间内不停握笔写字,手上的茧会变厚。全炁没注意到,余有年不正确的握笔姿势已经令手指长了几处茧。全炁把笔和板子放到地上,力度适中地给余有年按摩起右手。
余有年这段时间用手指在全炁身上写字练就出一种本领,可以把字倒着翻着写,方便全炁看。他在全炁的前臂上写下:“对不起。”全炁捏了捏他的脸说:“不用道歉,下次直接告诉我好吗?”余有年垂眸,又在全炁的前臂上一笔一划写起来:“我什么时候才能说话?”全炁亲上他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大眼睛。“快了。”
知道余有年在生理心理上对写字感到疲惫后,全炁作出了改变,但两人都没察觉,是林医生在观察后提出建议时才发现出了问题。
一般人见心理治疗师的频率在一周一、两次左右,一是医生时间忙,一个对着好几百号病人,会诊时间都是见缝插针的;二是贵,心理治疗师很多都是自己开诊所执业的,没有一个法定价格,越专业越有经验的越贵。余有年情况紧急,一周得见林医生叁、四次。这次林医生提到另一种治疗方法,需要余有年尝试透过电话和全炁沟通,两人不碰面,但也不能用写字板,也就是余有年必须说话,否则两人拿着电话只能干瞪眼。
余有年坐在客厅,林医生呆在阳台留出一片空间,全炁回房间接电话。两星期左右没听见过自己的声音,余有年把手机握得死紧。林医生和全炁都等着,余有年拼命咽口水,嘴巴张开嘴型变换,就是没有声音。忽地,他打了个喷嚏。电话那头的人立刻问道:“是不是冷?你调一下暖气。”余有年回答不上来,有点急。全炁又问:“要给你拿一件外套吗?”余有年一直扭动脖子,食指抠拇指的指甲,细看之下额头已经有一层薄汗。
“咯嗒”,房门开了,走出来全炁。“不好意思,我给他拿件外套。”
素白的外套搭到余有年身上却被拿了下来。全炁看着回到手里的外套问:“不要这一件吗?那给你拿小熊?”
余有年窘迫地皱眉摇头。
“还是拿棉外套?薄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