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从玻璃里看见自己的眼里恍惚有个男人的形影,愈浮愈清晰。
豁然是刘昌明!
刹那间,很多事彷若走马灯一幕幕快速在海脑闪过……我恍然大悟,刘氏同乡那件事,我不是忘记了,而是刻意去遗忘。有意逃避曾经的存在,免得牵拖更多的伤感。
说来就心酸,一切拢是命!
当芒果从我鼠蹊渐渐消失,准备重新去上学的前两天。我妈照样背着我去上班,我父亲照常提着便当一路默默跟在後面,彷佛不存在。然後,我同样在宿舍等着,刘昌明和刘永裕下班。蓦然,青山轰然闷响,地面微微震动,惊悚了所有人的恐惧。
大家异议纷纷,有亲人上夜班的马上拔腿冲。
想到父亲要入矿坑,也不知进入没,我也往矿区跑去。渐渐地,人声吵杂,人群围在前面焦虑鹄守。我很快找到我妈,同时看见父亲安然无恙。於是偎在我妈腿边,跟着别人守候,听着各种声音在叙述惊恐的一刻,包括我父亲。他来至矿场,整装准备入坑交接夜班,一行人走至矿坑前,忽然山摇地动,闻得坑道里面轰轰闷响。片刻,浓浓烟尘滚滚而出,滚出惊耸的灰蒙,含带刺鼻的烟硝味,震撼颗颗错愕的心脏,牵动心底那条恐惧的经,涌出心头的悲怆。惟有无尽的辛酸苦涩,毫无半丝甜味,写照在一张张无奈的脸庞上,构筑人生一方缩影。
大家焦虑等着抢救结果。
这一刻,对我父母而言,等候不是必须,却是见证生死的悲喜。
终於,人群骚动,欢呼彻响。
我站在煤堆上,远远看见,人影陆续从矿坑口蹒跚而出。其中,刘昌明一拐一拐被人扶着。然後,少数人被抬出来,有的急送医、有的摆在一旁覆上白布。
刘昌明扑在一块白布上,抚屍痛哭……我不用看也知道,那白布下躺的曾经是活力无限的青春生命,却永远不会动了。只不过才刹那,短短一生即结束,快得想跟所爱的人道别都来不及,甚至怎麽死的都不晓得。生命原来这般卑微、这般地轻贱啊!
这时候,我父亲突然咳了起来,一声声激烈难抑在牵肝扯肺。
他侥幸逃过一劫,和死擦肩而过,生与死就差那麽几分钟。
眼见别人为区区几文钱而葬送宝贵的性命,他的心情想必十分感慨而激动。
「你麦激动,想哈嗟呒效啦!」我妈帮忙抚背,着急的脸容蹙拢化不开的忧忡。父亲弯着腰还在咳,无法言语,举起右臂软弱朝後扬动着,试图搧灭我妈的担惊。但於事无补,他涨红的脸容把清瘦的肌肤扭曲成充满痛苦的贲张,难以遏止在延伸。蓦然,急遽的咳声像掏肝掏肺的呐喊,终结在一声浓浊得有种呕血沥血的霹雳,地上多了一滩鲜红,像朵赤烈的火焰花。不是寻常带股羶腥的朱红,而是充满惊心的凄艳!
我妈发出一声惊呼,没时间理会盈眶满溢的泪水,急着把我父亲虚弱的身躯扶到一旁坐下。我要向前帮忙,我妈严厉画出瘟疫红区,不让我靠近。父亲变成咫尺之遥的天涯,我触摸不到温热的血缘,也无法献出棉薄之力,只想杀了那个大肚子男人。拢怪阮厝散赤,激不起矿坑老板的热情,担心黑头车被带衰,冷漠不肯发出派车令。
所以,听说矿场收起来,那个黑心的老板跑去当美国人,我好高兴。至少,他不再荼毒我所认识的人。当了美国人,他有的是美国时间,要怎麽害人,怹叨ㄟ代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