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缓缓走上前,向轮椅上的大公子和身后的大嫂微微倾身施礼,还有身边的几个姨娘和弟弟妹妹也一一打了照面。
魏硕无法站立行走,只是嘴角提着柔和的笑意,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的动作也令人极度舒适,如沐春风。
沈晚夕看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公子,一身光华似月,清雅温润,如琢如磨,实在难以将其与那曾经提枪上阵的大将联系到一起。
“云横,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原本面色平静的大嫂,此刻泪珠滚滚,上前来瞧了瞧云横,又扶着沈晚夕的手,看了她许久,眼眶红透:“这就是弟妹吧,你们在外头受苦了。”
沈晚夕也忍不住啜泣,又弯身再拜,哽咽道:“多谢嫂嫂关心。”
与此同时,满院的护卫、丫头、婆子、小厮都整装聚集于此,远远排成一条长龙,人人恭肃规整,齐声叩拜道:“恭迎二公子回府!拜见夫人!”
益州侯府的下人比沧州侯府只多不少,沈晚夕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下人,不觉有些拘谨起来,心下微乱之际,云横温热的掌心慢慢包裹过来,将她心里的七上八下一下子抚平。
“都起身吧。”
云横淡淡扫过一眼跪拜的长龙,通身一派威严之势,众人缓缓起身,皆屏气凝,不敢嬉笑言语。
随后,云横带着沈晚夕进祠堂祭拜魏家祖先,也给云横的母亲顾氏上了三炷香。
云横向来沉默,在母亲的牌位面前一直缄默不语,眼里不再是平时里的凛冽寒意,却似乎是一种与见到父亲益州侯时的那种同样久别重逢的温情,墨如深渊的眼底,她又仿佛看到一种长久的孤独感。
沈晚夕也想到了自己的阿娘,阿娘也离开了许多年,可每每看到天上的月亮和星河,或是在自己孤独无助的时候,她还是在心里默默地和阿娘说话,说许多的话。
云横也是在和自己的母亲说话吗?
她鼻子酸酸的,望向了顾氏排位上的那些刻字,默默地喊了一声母亲。
母亲,我是阿夕,和云横算是相逢于微末之时,好像是被世界抛弃的两个可怜人。
那时候我可丑可丑了,云横也不晓得怎么就瞧上了我。
在这之前,我以为这辈子都要生活在深渊里,看着自己慢慢地腐烂,这辈子都见不到阳光了。
直到遇到了云横,他总是那么凶那么冷,好像从来没真正地笑过,可是他却会一连上山好几日替我寻治伤的药,在我身子不舒服的时候替我暖被窝、帮我捂肚子,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永远挡在我面前。
他对所有人都冰冷,可唯独对我那么好,是他让我觉得这个世上无论多苦多难,总会有一个人站在我身边,抓住我的手,驱散所有的恐惧与慌张。
就像指尖能触摸到的光一样,暖暖的,可以一直一直地依靠下去。
我没想到的是,云横竟然是我儿时最害怕的那个大英雄,一听名字都能吓哭的那种,谁能想到命运就是这样猝不及防,他竟然真的成了我的夫君。
母亲放心,阿夕也会对云横很好很好的,阿夕虽然笨笨的,可云横在想什么我好像都能晓得,阿夕做女工也很差,但是日后一定给云横缝许多好看的衣裳。
对了母亲,阿夕做的饭还特别好吃,云横的嘴巴都被我养刁了,回来的路上连驿站的饭菜都不动,光啃我做的牛肉饼了,嘿嘿。
我阿娘,秋娘和月嬷嬷也常常说,阿夕是个小暖炉,总是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快乐和温暖,看到阿夕的人都不会有烦恼。
母亲放心,阿夕一定能把云横捂得暖暖的。
这辈子,我们谁也不离开谁。
、骗子
约过了申时, 云横直接去了校场,沈晚夕跟着三弟妹孙氏一行人往云横从前住的山海苑。过了垂花门,沿着抄手回廊一直往西, 行经几处阁道, 又不知路过几间轩亭,绕过几道曲廊,原本还有心赏玩府中盛景的沈晚夕,此刻已是腰酸背痛了。
似乎比从前上山下山还要累些。
行路途中, 孙氏也给她讲了不少府中的事情。
比如,府中没有大夫人,早些年大嫂亦主持过后院事宜。
大嫂元氏从前也是风风火火的人, 因为父亲是军师,昔日她在军营中也是能放倒几个壮汉的好手,只是后来病了一场,整个人恹恹了不少,整日便在佛堂吃斋念佛,不太出来了。后来, 益州侯便将主持后院大小事务的职权交给了三儿媳, 也就是面前这位定阳府通判之女孙氏, 令原先大夫人身边的管事赵姑姑从旁协助。
正说到此处, 紫檀木制的匾额上“山海苑”的鎏金字迹赫然落入眼中。
只见琉璃瓦铺就的庑殿顶在阳光下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放眼望去假山异, 佳木拂檐,石子甬道两旁的琪花瑶草、名葩木步步皆景,院后茂林修竹与溪流碧水相得益彰,虽算不上极致奢丽,却自有一种典雅庄严的气度。
原来这就是云横从前住的地方。
沈晚夕深吸一口气, 又在孙氏和赵姑姑的带领下见了山海苑所有的侍女和小厮。
沈晚夕才知道,云横不在家中的这五年,山海苑日日有人洒扫除尘、莳花弄草,去年年底云横的消息传到益州,益州侯当即差人将山海苑重新修葺一新,才有如今工整幽雅的模样。
那赵姑姑指着小厨房的方向笑道:“侯爷怕公子和夫人一下子吃不惯益州的口味,今年前前后后请来了三位大厨,一位做益州菜,一位做北方菜,还有一位擅长商州菜,都在小厨房候着呢。”
沈晚夕瞬间心潮涌动,不知该说什么好。
益州侯连院中小厨房都配置得这般妥帖,可见其余桩桩件件、大大小小的事情,但凡她与云横可能遇到的,都已经有人提前事无巨细地准备妥当了。
外头走过一番后,赵姑姑和茯苓带着沈晚夕进了主屋。
屋内陈设一应俱全,知道二公子娶了夫人之后,屋子里更是早早添上了雕花细木贵妃榻,花梨木的妆奁和一面溜金镶玉绿松石铜镜,从金银器物到脂粉、香料、珠钗、锦缎都备得整齐妥当,完全不用沈晚夕操心。
在这些细致的安排面前,沈晚夕反倒有些拘谨起来。
她心里默叹了一口气,从前在沧州的时候,即便是亲生的爹爹都记不得她的生辰,遑论这些起居的方方面面了。
用过晚饭之后,沈晚夕差茯苓找来针线和缎子,想给云横做几身开春的衣裳。
答应婆母的事情,她可不能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