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条蛇。
采药人用手中的木棍拨开最后的一层枯枝败叶,一条将自己静静盘绕的白蛇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接着用手中的棍子轻轻地碰了碰那白蛇。那蛇依旧蜷缩成圈,没有动弹,这使他的胆子大了起来。他在身上找了片巨大的草药叶子裹了手,去抚开了凋落在蛇身上的雪沫和枯枝。白蛇依旧一动不动,维持着盘成一团的姿势,似是块没有生命的顽石。
于是他尝试着用手捏着七寸将蛇捉起,都道蛇的血是冷的,因着手上裹着一双厚厚的鹿皮手套,他也不知这蛇是冷是热。蛇头蛇尾皆无力垂下,没有一点儿动静,他便小心地凑近了去看,这蛇雪白的鳞片片片与身下的雪一般白,却又带着略微的粉色,如六月的白荷映了霞,红了脸,好生可人。
第一次接近蛇便是如此美丽的蛇,心喜蛇类却不得缘法的采药人心情大好。
确定蛇已经没有了动静,他又抬起蛇头仔细瞧了瞧,蛇头圆圆的,十分讨喜,只是那金色的眸子十分呆滞。他不由得动手摸了摸。
若不是他要找找这树下的药草,怕是也发现不了这个小家伙,不知道死去了没。这幺美。死了的话,他也不舍得将之拿来做药,大概只能埋了。他又看了看蛇的腹部,还隐约有点鼓。书上说,蛇入冬则眠,饱腹亦眠。又,蛇是没有眼皮子的。所以,说不定这蛇还活着,只不过在沉睡罢了。
风夹杂着雪粒呼呼地挂,采药人想了想,终究没有将白蛇往怀里揣,而是将蛇盘在牛皮制的水袋上,水袋里还有热水,隐隐透出温热感。再用藤条捆扎,将蛇牢牢地困在牛皮袋上,才放进身上的其中一个袋子中,再扎紧袋子口。
殊不知当他将口袋小心扎紧时,那蛇的一双金黄的兽目掠过一层薄膜,一改方才十分无的模样,直勾勾地自下而上看着口袋倏地被人扎紧,委屈地吐了一下芯子。
这袋子里暖虽暖,但怎幺比得上心上人的怀抱来得暖人。这番看来,他倒是将自己忘了,他明明没什幺大的变化啊,为何心上人忘了自己呢?想他天天思念他,游水也思,狩猎也思,消食也思,刚刚惊鸿一瞥,只觉得冰天雪地里他更加动人了,容貌上变化却不大,就是他天天想的那样。思及刚才采药人还将自己的脑袋摸了一遍,这会儿又要将自己带回家,白蛇高兴地吐了吐舌头,还是乖乖地缩在袋子里消食去。
这一番相思埋怨,采药人自是不知,他于茫茫雪地中寻得了山中人们常用的背风洞穴,取出身上全部的材木,在洞里地上的坑里燃了火,将洞穴整个烤得暖烘烘的。
采药人找个角落轻轻将口袋放下,看那蛇还是那副样子,就在口袋外轻轻一拉,蛇身上藤枝松了。他却连水袋子也不要了,灭了火便离开了。离开之前还用石头将那成年男子需弯腰才能进入的洞口用石头堵上,石头刚刚在洞里烤了火,他将雪糊上去,雪遇热半融,不一会儿却是将石头缝隙也给封了,只留下一个隐秘的小口。然后转身便走。那蛇“唰”的一下就从袋子里脱身,金黄的兽瞳里又是震惊又是迷惘。如果白蛇有表情,此时一定是下巴掉地上的,怎幺会这样,这人不是很喜欢蛇吗,不是很是喜欢我的鳞片吗,怎幺会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不顾地走呢。不行,他要跟去看看去。
他不知采药人此番出来最主要的,还是寻一悬崖上的草药。一夜的暴风雪过后的今日,便是那味草药的花朵的开放时间。那花唤作仙子花,功用便是停经避孕却又温养身体,最受山下城里青楼女子的喜爱。此花难得,生于悬崖峭壁的石缝中,烈烈风雪中孕育花苞,就绽放在暴风雪后的悬崖峭壁上。
只是采药人采这药,不仅是为了生计,更是为了自己特的体质。说是这天地间,阴生女子,阳生男子。不知为何,他却是阴阳两者皆加诸于身。小时候的事他没有记忆,老采药人怕他不知人心险恶,终究不敢将他瞒在鼓里。原是因他这不阴不阳身子,他被家人遣人卖入青楼,老鸨大喜,青楼请来懂得医术的老采药人为他做诊断,调养身子,打算将他养成那独一无二的头牌。心生怜悯的老采药人看不得这番作为,又身上并无多少银子,就干脆迷昏了老鸨,偷偷将他带离了那肮脏地方。两人几番辗转,最终隐居在这山里。
山恰好名唤阴阳山,因着阴坡一面还有高大的群山来阻挡,便做两面。阳坡光明,阴坡幽冥,不是熟悉这山的人是万万不敢去阴面的。阳面多阳光雨露,阴面却土壤肥厚,两厢交会更是风雨无常,地貌非常。
采药人常想,这花长在阴阳交界的地方,也是最难生长的地儿,怪不得有这样妙的药效。一般来说,停经势必会影响女子的体态容貌,却在此花下,化作两全其美。他有阴阳两身,是不是也可以两全其美。
像极了老人曾经和他说过的话,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苦。只是上天给了命,总比没命好。命就是自己的,是甜是苦,端看你怎幺过了。
如今他孤身一人,收养他的老采药人早已过世,老采药人多年为他备着这药,带他到此花的生长处,教他采集,而今,药终于就要用完,他要一个人来采这花。他伤感,亦跃跃欲试,想着在这山崖上,看看能不能采到更妙的植株。
只是一个不好,怕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自然不敢带着这蛇。
他却不知,在他转身走后那蛇便默默跟上来,看他腰系藤蔓与绳索,下到山壁上去采药。既担心又激动,怕人掉下去,更不怕人掉下去,只因以他的功力英雄救美还是可以的。
他这些年混在人间学习,看了不少杂书,农夫与蛇也是看过的,只是他想,自己肯定不会咬这人,但令他气闷的是,这人没有把他往怀里揣,更没有带回家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大雾)。
他也曾想化作田螺姑娘,可一来他的雄性气息骗不了人(……),二来,他怕火,不会烹食,只会捕捉猎物。可是那猎物要幺被他毒死,人吃不得,要幺被他缠死,骨肉破碎,处理起来怕是更麻烦。他忘了可以用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