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箫沉默。
她的小腿浸在水池中,轻轻地踢着水波,像是搅动着某种看不见的淤泥。
一种无形的沉重感压在心头,没有什么比自己人背叛自己更寒心的事了。
“洗个热水澡吧。”lee没有回头,握了握她的手,“你的手很凉,去洗个澡,然后换件衣服,陪我去海边散散步。”
·
秦箫洗完澡,休憩了一阵才下楼,太阳没落山,夏令时节刚过六点,天还是雪亮的。
lee早已换好干净衣服,穿戴整齐。他倚靠在客厅酒柜旁边,正埋头翻弄着一个相机。他穿着丝绸材质的浅印花短袖衬衫,亚麻色西装长裤,戴着手表的右腕上还迭加了个古巴链手镯,头发上不知道搞了什么东西,定型后的发丝又亮又整齐。
是很帅气很夏天的打扮,但秦箫第一眼看去,只觉得客厅里站了只花孔雀,还以为是哪里来走秀的呢。随后,她的关注点全被他手中的相机吸引了,上前问道:
“怎么?要去拍照?”
lee转过身体,眼光顿时一亮。
“你化妆了?”他吃惊中带着感叹。
秦箫:“……”
化妆很怪吗?
她迟疑:“怕被人认出来,所以弄了一下。”
也许妆化得有点浓了。她捋了捋头发,掩饰性地将脸转向落地窗外,看看外面的天色。
lee放下相机,左右各执起她的手:“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你今天真漂亮,别板着脸呀,笑一笑。”
“……”
“不会吧?难道你还在生气我打扰你游泳的事?这么小……心眼儿?”
你才小心眼儿,秦箫想。
“……还走不走?不走我上楼了。”
“走,当然要走。”
他拿起相机站好,一手背到身后,“女王陛下,请。”
·
开车越靠近海岸线,海风愈加明显。
秦箫手搭在副驾车窗上,咸湿的海风穿过她的手指缝,这种感觉非常好,她喜欢自由自在的风,无边无际的海,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城市,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和归属感。
没想到连海边都这么热闹,停车场四分之三都停满了车,路旁许多人结伴而行。
夏天果然是海洋与沙滩的季节。
有许多提着花篮卖花的流动商贩,今天是什么日子?秦箫寻思了一下,心道,不会吧?不至于吧?
lee发现她不专心,凑近问道:“想要吗?”
她摇摇头:
“去吃饭吧,我肚子饿了。”
一路走走停停,看看风景,走进最近的一家餐厅,他们并没有像其他情侣那样手拉手,或是挽在一起,而是保持着体面却不疏远的距离,lee稍稍落后半步,在公共场合他比家里安静多了。
刚进门,秦箫就发现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有人在对她招手,她正要看看左右是否有其他人,lee忽然揽住她的肩,眼睛看着前方,低声说道:“抱歉,忘记跟你说一声了,那是我的朋友,他在附近的酒店上班,他知道我们要过来,所以想见见你,放心,他不是坏人。”
“嗨,你好,我是高文。”大胡子男人说着蹩脚的汉语,从桌边站起来,似乎想握手又有些拘束,他穿着西装,好像很不习惯一样,显得十分笨拙,正在犹豫时,秦箫主动把手伸过去。
“你好,说英语吧。”她看得出来他是外国人,“我会一点英语。”
“呃,那真是太棒了。”高文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她的手,好像生怕把她的手捏碎。三人在桌边坐下,侍应生立刻带着菜单出现了。“你叫秦箫对吧?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高文感慨说。
“终于?”
“啊,是的,在你消失的这段日子里,那家伙老在我耳边念叨你有多漂亮多迷人。”高文责怪地朝lee看一眼,立马又把视线集中在秦箫身上,热情且直接地打量她,“我一直很好你到底是何方圣,啊——确实,我承认,是我见识浅薄,因为您确实漂亮又迷人,气质高雅,是我目前为止见过最漂亮的中国女人。”
秦箫一边听着奉承话,一边看着菜单,闻言抬眼微笑一下,无懈可击地回道:“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高文脸红了红:“噢,是的,真是遗憾——发生了那样的事。”
秦箫说:“你是外国人,跑在这里工作?”
他点点头,身体往前靠在桌边:“是的,我在隔壁的环亚酒店当酒保,说起来,最近酒店里在举办医学研讨会,一直忙个不停,今天是最后一天,已经结束,可以休息了。”
秦箫将菜单翻过一页,说:“医学研讨会?嗯,有意思。”
高文见她感兴趣,便讲了讲研讨会期间自己的所见所闻,秦箫时不时点一下头。
这是一家本土化的法国餐厅,秦箫看见菜单上面有法中英三种语言,非常贴心,但是菜单价格却没有那么人性化。
“我要一份松露南瓜汤和香煎鹅肝。”她说,把菜单还给侍应生。
lee也点完了餐,他要一瓶红酒,低头又跟侍应生单独吩咐了些什么。
即使是高档餐厅,在这样的日子里,也都座无虚席。秦箫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桌与桌之间隔着盆景绿植带,除了几桌家庭聚餐,周围几乎都是烛光晚餐的情侣。
他们三人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轻快的钢琴声,轻微的哗然后,秦箫像其他人一样,寻声望过去。
餐厅门侧有简易小舞台,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年轻的小伙子坐在那里有模有样地演奏着,他穿得休闲时尚,显然不是餐厅的工作人员,并且演奏的时候,时不时转头看向观众席的某个方向,那里坐着一个留着羊毛卷发的年轻女孩。
很快便有人听出,这是《爱乐之城》里的一首曲子,活泼轻快的旋律中带着热烈的倾诉,使旁观者会心一笑。
一曲结束后,大家十分给面子纷纷鼓起掌,连秦箫都忍不住拍了拍手。有人在下面喊“再来一首”,弹钢琴的年轻人已经站起来,十分不好意思地双手合十,连连鞠躬道谢,下台回到餐桌旁和羊毛卷女孩头靠头说悄悄话。
人多上菜慢,还好钢琴声并没有沉寂下去,接下来,餐厅请来的专业演奏者坐到钢琴旁,似乎是为了延续刚才的气氛,他弹起了《ctyofstr》,更加舒缓,也更加动人。
秦箫收回视线,冷不丁撞见lee的眼睛,发现他似乎一直没动过,就这样看着自己。她开始反省,难道真的是妆化得太浓了?
对视两秒后,lee忽然笑了,耸耸肩,身体向前一些,小声与她咬耳朵说:“告诉你个秘密,我也会弹钢琴。”
秦箫嘴角不自觉抽了一下,所以呢,他想表达什么?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是想让她夸他两句吗?
有一对男女,从lee身后走过。高文看见他们,同时对方也看见了他,互相都表示惊讶,高文急忙站起来,绕过桌子和对方打招呼,说起了汉语:“陈砺教授,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您,我还以为您下午乘飞机离开了。”
“改了明早的航班,今天还得再住一晚。”那人语气无奈,“没办法,小龚今天有点不舒服,所以下午没走成。”
秦箫和lee脸靠得很近,她很明显地注意到,lee瞬间眯起的眼睛。她稍转过头,看向那说话的中年男子,对方看见她转过脸,微微一愣。秦箫随意打量对方两眼,觉得普普通通,便把脸转回来。
这个时候,lee已经坐回去了。
“原来如此。”高文说,“真是巧啊,如果您今晚和龚小姐还想来喝酒的话,随时为您效劳。”
“不了,不了。”龚雪芸说,“今晚我请老师吃饭,吃完饭我们要早点休息,明早还要赶飞机呢。这二位是你的朋友吗?你们慢慢吃,我们就不打扰了,这家店生意真好,才七点就已经没位置,我们去其他餐厅看看。”
“噢,确实,我提前定了座位,没想到人这么多……”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lee看了看手表,突然出声搭话,秦箫觉得他声音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低沉许多,又或者这才是他正常说话的声音,他用一种认真的语气提议道,“看样子两位是高文的朋友,要我说,这个点恐怕很难找到像样的地方吃饭了,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拼个桌,坐下来好好聊?”
“是啊。”高文说,“你们明天要走,这顿饭我来请客,就当是告别晚餐,如何?”
龚雪芸犹豫了一下,婉言拒绝,她今晚另有打算。陈砺也说这样不合适。
秦箫一手玩着高脚杯的杯托,一手托腮听他们说话,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和反应,看得入了。这时侍应生推着小车来上餐,她把椅子往lee身旁挪了挪,招手对侍应生说道:“加两个椅子和餐具,这两位朋友和我们一起的,麻烦快一点。”
侍应生点头领会,立马殷勤照办。
龚雪芸赶紧阻止:“诶不——”
“那行吧。”陈砺随意说,“都这么客气了,那就只能麻烦你们了。”他接过侍应生拿来的椅子,在秦箫旁边坐下。
龚雪芸很惊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改变注意,而且这也不像老师平日的行事风格。可陈砺已经坐下了,她也只好在陈砺和高文中间坐下,心情有些闷闷不乐。
所幸这是一张可以用于家庭聚餐的大桌子,五个人这样坐着,刚刚好不拥挤。
“我姓李,李易。”lee开口介绍说,“这是我的未婚妻,秦沐沐。”
“未婚妻?”陈砺正在点餐,闻言忍不住看向秦箫,“你们居然是一对?”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lee身体向后一靠,眼光瞥过去。
陈砺从惊讶中回过,笑了,客气地解释道: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秦沐沐小姐有点像一个熟人,不过年龄有点对不上,我认识的那位已经结了婚,应该三四十岁,小孩都上学了,你看着倒很年轻。”说着,他又一次端详秦箫的侧脸,“我刚刚在想,你是不是她的妹妹什么的,她也姓秦,好像叫……”他想了想,“秦箫,你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