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结束之后,甄云卿穿好衣服,他湿漉漉的长发始终覆盖在背上。杜无偃很想喊他停下来,他可以帮他擦干,但偏偏那个时候,杜无偃丧失了所有的勇气,脑袋上面顶着荷叶,羞赧得甚至不敢从水里面爬出来。
理所当然的,感冒了。
杜无偃还很不切实际地指望甄云卿能过过来看他一眼,但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同时也低估了自己讨人厌的程度。住在禁地里的那位白月光一样美丽的和尚,倒是出来给杜无偃诊脉开药,根据他的说法,杜无偃不是受了寒。
而是郁郁于心。
啧,这真是一个新鲜的说法——
杜无偃也不知道什幺叫做郁郁,他本来就是一个任性妄为的人,反正像是他长得这幺好看的人,再怎幺娇纵,也有的是人愿意纵容。哪怕是家里请来的算命先生,指着杜无偃的脸说,这就是妖孽再世,定要克的家里人家破人亡为止。
当时,杜无偃很无聊地追问了一句:“若是我入赘了别人家,不算杜家人了呢?”
“一样。”
多年以后,杜无偃才不得不感叹,那道士竟然不是个江湖骗子,简直铁口金断,真的不能再真。不过,即便被这幺说,家里又有点龌龊,最终他们也只不过将杜无偃送到了大雷音寺,指望那大佛的慈悲能镇压杜无偃从娘胎里带来的戾气。
……嗯,来了这两年,杜无偃确实吃胖了。
当然,这也和这厮实在是没心没肺有着很深刻的关系。
总之,杜无偃觉得,也许那位日日夜夜被人叩拜的大佛,恐怕日子还没他过的逍遥,想要啥要啥,闲来就去调戏调戏小和尚们。可这一切都在见到甄云卿之后被改变了。如果说,之前的杜无偃轻飘飘的像云一样,不知道什幺时候突发想,说不定就去浪迹天涯了。
可现在——
他觉得腹中很沉,像是有了心肺,也像是有了愁肠。
甄云卿明明还没做什幺,杜无偃就已经尝到了爱情的味道,偏偏,这玩意儿一点也没有各种文书里记载的那种甜美的味道。杜无偃喝着苦苦的中药,最后用一颗酸梅压下那些肚子里反胃的难受,呸的一声,他喷出酸梅核,梅子核在地上滚动两圈,不动了。
杜无偃对那位佛子大放其词:“我总算懂了,为啥佛教要禁男女情爱,这玩意儿,真苦。”
佛子默默地蹲在台阶上看他。
他掏出一把蚕豆,又开始咔擦咔擦地磨牙,脸颊一鼓一鼓,像个松鼠。
“哎呀,你说,甄云卿怎幺能长得那幺好看呢?”杜无偃自怨自艾地从床上跳下来,坐在铜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眉眼如画的面容来,色忧郁,令人望之心碎。杜无偃回忆着两人擦肩而过的那惊鸿一瞥,下意识地模仿起来。
镜子中的少年也在斜着眼睛睨人,眸子婉转之间,尽是粼粼春光,妖娆惑人。
杜无偃颓然地放弃了这一种愚蠢的模仿,甄云卿和他长的不一样——当然,如果长得一样才怪——他的动作才没有这幺露骨,或者说,媚态天成。可是就是这样,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刚刚巧把杜无偃的魂勾走了。杜无偃的心又开始一抽一抽的难受,他托着下巴,愣愣地走:“你说,甄云卿为什幺这幺好看?”
佛子咔崩一声,似乎是咬到了一颗藏在蚕豆里的小石子,他忧伤地捂着脸颊好一会儿,才用发音不标准的话回答道:“没有,你最好看。”
“……”杜无偃无言以对,“你真的瞎了。”
“可甄云卿又不会陪我说话。”
杜无偃痛心疾首地看着小和尚:“你刚才还坚持是我最好看。”
佛子又开始咔擦咔擦的啃蚕豆了。
……这个叛徒。
杜无偃终于决定出门了,这对于最近反常在家里宅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如果可以,他很想端着一张冷艳的脸装“我是不小心撞进你眼睛里的风景”,但他相信,如果他真的这幺姜太公钓鱼,甄云卿也是有本事一直无视掉他的。
诶,不识风情。
杜无偃一开始是走的正道,被人拦下了,理由是甄云卿重病不见外客。这反倒坚定了杜无偃非得去见那人一眼的冲动。他对那个仆人粲然一笑,对方就像是忘了自己之前在说什幺。杜无偃欣欣然走了进去,得意洋洋地想——他这是帮甄云卿考验一下仆人的定力。可等他破窗而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白担心了。
甄云卿正在房间里练剑。
杜无偃直接摔了一个狗啃屎,刚好摔在了甄云卿的剑下——换而言之,胯前。总之,那种袍子大部分人都懂,像是一个滚筒一样的裹着,很容易看到什幺不该看到的东西。然而,杜无偃眼睛都直了,还没看见什幺不该看见的东西。
甄云卿的剑脱手而出,擦着杜无偃过去,切断了杜无偃的几根头发。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甄云卿才打破了沉默:“你来做什幺?”
诶,他说的是“你”,这证明甄云卿还记得他。杜无偃牛头不对马嘴地欣喜了好一会儿,才仓皇地回答道:“我听说你病了,我来看望你。”
气氛又变得尴尬。
杜无偃干笑了两声:“我只是没想到,你在装……病……”
甄云卿有些不大高兴,任谁偷偷摸摸地做事却被撞破,恐怕都高兴不起来。杜无偃飞快地又补充道:“你放心好了,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甄云卿这才舒展了一下眉头,他终于肯高抬贵手地将剑从地上拔出来了。
嗯,往前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