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回想起来,简微只记得那夜雨疾,她醉得不省人事。
八月的山城,风急雨也急,狂风是骤雨来临前预示,惊雷乍起,暴雨破云而出。
晚上七点,简微从未婚夫林谨车上下来,把车门啪地一声关上,倚着车门不打伞,大雨霎时冲散她未扎紧的长发,铺了一肩。
她家门口一条街全是火锅街,店家搭起棚顶,一群山城人在棚下吃火锅,喝得醉醺醺在乱劈柴(方言:划拳),九宫格红汤锅骨碌碌冒着热气,身后是红尘万丈,身前是红尘中的渣滓。
她那个在婚礼前劈腿的未婚夫林谨。
林谨也下车,几乎要跪在她面前,恳求道:“简微,这事是我的错,可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我要对你负责。”
简微抱胸冷笑:“别,我受不起你这个责,你对你爸妈负责,对明天就要举办的婚礼负责就行。”
林谨苦笑:“简微,当时我确实是想要和你结婚的,你工作能干,做什么事都井井有条,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担心,你是个很适合结婚的对象。但宋臻……”
简微,你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妈妈不能带你走,你就留在你爸爸身边行不行?
简微,你是个懂事的学生,就算没有这个名额你也能考上大,你把名额让给叶蔷好不好?你看她哭得多伤心。
简微……
同样的话,简微这辈子听得太多次。
她色冷静理智,伸手甩了林谨一耳光,扇得他忘了接下去要说的话。
大雨如注,简微身上已湿透,冷得快发抖,但她仍挺直腰背,看着林谨:“没有人要因为对人好就活该受欺负!林谨,你对不起我,但我不想再听对不起了。”
“明天的酒席,你自己想办法解决。”简微踩着细高跟,扬长而去,自始至终骄傲地不肯低下头。
风雨交加,简微从头湿到脚,被打湿的发黏在她脸颊,衬衫湿个彻底,糟糕的是,她今天穿的是白色衬衫,里面的胸衣毕露无遗。
她面上冷傲地抱着胸,一路走回去。到了家门口才发现,钥匙丢了。
什么叫倒霉时喝凉水都要塞牙,大抵不过如此。
简微又走了遍回来的路,雨势过大,地上积水没过她鞋跟,找钥匙跟大海捞针,她一无所获。
心情糟糕,哪儿也不想去,她在楼下便利超市买了两瓶江小白,付完帐就旋开瓶盖往嘴里灌,难喝得让人想吐,然而酒入腹中,暖意蔓延。
老板哎哎了两声,看她那架势不是试图让自己酒精中毒就是打算喝完酒去抡人似的,山城妹儿嘛,个个脾气都火似小辣椒,惹不起的。
简微当没听见,把喝完的酒瓶扔进便利店的垃圾桶里,推开门就往外走。雨后清新空气和少年身上淡薄的薄荷香气一齐涌入鼻中。
贴在门上丑不拉几的跳跳虎正说着“欢迎光临”,刚放学的少年收着伞,水珠顺着伞尖往下滴。
细长的凤眼敛着,眼角一滴泪痣,对于男孩子很少见,他盯着简微白皙的脚趾,指缝间沾上了污水,白与黑,对比鲜明。
简微只到他肩膀处,错身时根本没看他,闯入雨幕中,大步往外走着,仔细看才能看出她微微偏斜的步伐。
“贺卓,你们放学了?”店老板说,“最后一袋草莓牛奶,张姨家那小孙女幼儿园放了学来要我都没给,留着给你呢。”
贺卓这才收回目光,从钱夹里拿出钱递给店老板,换回他的牛奶,站在收银台处就开始喝,动作不紧不慢,但袋子转眼便只剩个空壳。
贺卓是在小区门口找到简微的。
她坐在台阶上,伏身抱着膝,一点儿看不出喝过酒的痕迹。
“简微。”
头顶一把大伞遮住风雨,男孩子低下头叫她。
她的眼看上去十分清醒,瞥他一眼:“你叫我什么?贺卓,叫姐姐。”
他老老实实改口:“姐姐。”
两人虽没亲戚身份,但简微大贺卓七岁,她住他家对门,两人平时关系不错。
“回家吗,姐姐?”他问。
“钥匙丢了。”简微环抱着膝,下巴搁在膝盖上。
“先去我家坐会儿,我去叫开锁工。”贺卓说。
“还是弟弟好。”简微笑着,笑得有些迷茫,让贺卓不知她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