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芬躺着,听见她俩进来费劲的说:「秀玲啊,麻烦你把那个存折给他……收据给我留下……」李秀玲不明所以,掏出存折递过去,张晓芬的丈夫接了,拿在手里慢慢的翻看起来,李秀玲又给他说起自己刚才取了多少钱,医院缴了多少费。
张晓芬张嘴拦她:「甭跟他说这些了……你回去吧,看着我妈就告诉她说我病了,没啥大事……等过几天我回去咱就把事儿办了……」李秀玲心生疑惑,可也不敢多问。
张晓芬的丈夫对此则不置可否,一伸手居然把存折又给她递了回来,示意她接了,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张晓芬,转头出去了。
「姐夫刚来,你咋就赶他走呢?」「没事儿,你俩也走吧,回去歇歇。
我养两天就好了……」张晓芬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说。
「芬姐你说啥呢,到底咋地了这是?!」李秀玲心里焦急:「王姐你先坐着啊……」说着一跺脚转身追了出去。
医院走廊挺长,她出来往一边看了看,心里估算着张晓芬的丈夫应该没走这边,于是往转头另一边比较靠近的楼梯间,正好看见男人的身影刚过防火门,李秀玲连忙追过去,跑进楼梯间时男人已经拐到了缓台。
「姐夫!姐夫你别走!」她不敢大声喊,男人抬头一看她急匆匆的从楼梯上下来,犹豫着停住了脚步。
没成想还差两级台阶就到缓台了,李秀玲脚底一滑,男人手疾眼快,靠过去一把就拽住了她。
她也是急的,顺势薅住男人的胳膊:「姐夫你要上哪去?你可不能走哇!」男人见她站稳了,松开手后退了一步,面带憔悴点起一支烟:「你没听你姐说么……我不能搁这儿待着啦……」「她……她那就是气话,芬姐都伤成这……」「气话?!」男人勐地一下爆发开来,嗓音震得整个楼梯间都轰鸣作响:「她生的什么气?!啊?!」他用手指夹着烟,在空中用力的挥:「当年她啥样你知道不?!我为了她跟我妈闹掰了多少回你知道不?!我为啥娶她?我寻思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我他妈不在乎不就完事了么!只要她跟了我之后改了就行!」他的脸狰狞着,血液涌上来,铁青的脸色隐隐透出一点暗红,额角也迸起一道扭曲的青筋:「你问问她,你问问她!这些年我说过什么没有!我妈说过什么没有!她呢?!她倒好,告诉我说出来打工,结果在这儿都他妈干了些什么?!」「姐……姐夫……你消消气……芬姐……不也是合计给家多挣点钱么……」「我他妈是穷!让她跟着我受委屈了!穷怎么的,活不起了?!我他妈卖血去行不行?!用她搁这儿当婊子?!」老实人不等于没脾气,往往底限低的人,爆发起来才是真的可怕。
李秀玲连急带吓,被他这点儿火气迎头一冲,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姐夫你要憋屈……不行你打我两下出出气……你体谅体谅芬姐吧……她不容易……我们都不容易啊!……」她这一哭,男人倒有些冷静了,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情绪激动,嗓门太大了,于是把手里的烟头就着又抽了一口,恨恨的扔到地上,压低了音量:「老妹儿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要别的事儿不体谅她,算我白活。
可这事儿……她是我媳妇!我怎么体谅?我还得怎么体谅?!你上大道上去随便拽个男的问问,他媳妇干这事儿,他能体谅不?!」「姐夫……我……我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跟芬姐是在一起上班的……」李秀玲也是受情绪影响,流着眼泪抽噎着喊:「你……你别怪芬姐……平时她老跟我叨咕,说家里困难,但是她从来都没说过埋怨你的话……她也不想,咱们其实都不想……但是干别的……挣的太少了……平时她都不舍得花钱,你看那个存折上面……她老跟我说,那个钱给老人看病,给家里花销……将来还要供孩子读书……她说你累,不容易……」男人吼过之后冷静下来,只是呼哧的喘气,拧着眉从兜里又掏出烟盒来,往李秀玲面前递,见她摆手,自己划根火柴又点上了,沉默的对着窗户抽。
她哭着说了一气,最后又求男人跟她回去。
男人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远远的从某层楼门里传来推车的声音,哪个护士在喊家属,偶尔病患的剧烈咳嗽声……俩人至此沉默不语,楼梯间里一时静的让人难受。
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幻着,良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又伸手在脸上抹了抹,默默的往回走。
李秀玲赶紧跟在后面,一起回了病房。
王雅丽见她俩回来,明显也是松了口气。
张晓芬眼角瞥见男人回来,哑着嗓子冷冷的问:「不是让你回去吗,你怎么还没走……」男人没吱声,默默的走到旁边,李秀玲赶紧告诉他都准备了什么东西,试图缓解尴尬的局面。
「让你走没听见啊?!」张晓芬嘶哑着喊。
「我……我得在这儿照顾你……」男人闷闷的回答。
「我不用你照顾!以后也不用你管!」张晓芬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吓得王雅丽手忙脚乱的拿毛巾给她擦:「芬儿啊,别哭,伤口感染就麻烦啦!」「高勇我告诉你,今儿咱就在这儿把话说明了吧!」张晓芬只是努力张嘴低吼,全然不顾脸上的绷带被牵扯得变了形:「嫁给你之前我他妈就是个破鞋,现在当婊子了你也知道了!这些年我都给你们老高家丢脸了,回去咱就离婚就完事了!」她激动地试图抬起手挥舞,结果牵动了什么地方,疼得嘴里嘶嘶的抽着凉气:「你也甭可怜我,现在我不光丢脸,还他妈破相了!就这个屄样儿你还照顾什么照顾!明告诉你,就算你没死心,我他妈也不能再跟你过了!」王雅丽在一旁边擦边劝:「芬儿啊,没大事,人医生都说了,就是个小口子……」「什么小口子!我自己的脸我他妈不知道吗?!」张晓芬喊得声音都含煳了,紧跟着又咳嗽起来,痛的瘫在床上只是喘:「我他妈就是个贱屄,谁我也不连累……都走……你们都走!都他妈别管我……」病房里一时乱作一团,李秀玲也上来劝,王雅丽也劝,张晓芬只是呜呜的哭,男人沉默着,眼看脸色在铁青和赤红间不断变换,吓得李秀玲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指甲都抠进肉里去了。
半晌男人才突然迸出一声吼:「你是我媳妇,我必须得管你!」「滚!有他妈多远滚他妈多远!我他妈不缺男人!从这儿能排到大道上去知道不……」「……我不走!」男人走了,又拎着吃的东西回来。
王雅丽不放心这俩人的情绪,到底还是被李秀玲劝着到楼下上了一遍药之后回了家。
她的脚看样子也得好好养几天。
之后李秀玲回家换了套衣服,草草吃口饭又买了点水果回来,在医院又陪了一宿。
这期间张晓芬又骂了几次,到底最后累得没了力气,才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男人这才敢上前来,帮她把被子展平。
半夜俩人尴尬的坐了一气儿,还是男人主动劝李秀玲去睡会儿。
她睡不着,于是和男人小声的聊了很久。
她问张晓芬家里的情况,男人问张晓芬在这边平时的生活,只是都心照不宣的回避了舞厅。
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聊熟了之后,李秀玲帮着他分析,芬姐一来是工作的事情败露,心知对不住家里,二来也是容貌被毁倍受打击,她那个伤口将来即使长好了,只怕也是触目惊心的一道疤,说是毁容也毫不为过。
对不住家里这件事,要看姐夫你怎么想了,虽说女人在外边伤风败俗,对于丈夫而言的确是一件不可容忍的事,可她毕竟是为了养家煳口,要不是逼到了这个份儿上,谁愿意自甘堕落踏进火坑。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俩人结婚十多年,孩子都挺大了,就算不考虑别的,起码也得考虑考虑老人和孩子啊。
但毁容这个事对于女人而言的确是个致命的打击,甭管长的好不好看,谁也不愿意自己脸上带着一道大疤见人。
往小了说是有损形象,往大了说那就是丧失了信心和动力,这事儿要是窝心里,整不好出人命都是有可能的。
话再说得长远点,为啥她毁容了就想要离开你?还不是怕将来见外人你面子上不好过。
女人呐,宁可把自己毁了也要对这个家,对你好,能做到这点不容易啊!第二天早晨王雅丽瘸着脚就来了,替换着李秀玲回家去歇歇。
两个女人轮换着陪了好几天,期间还在张晓芬两口子中间来回的做思想工作。
你老公对你多好哇,别的不说,就那半袋子避孕套,搁别的男的看见,早给你摔那就走了,还能等你这么闹腾,还留下来伺候你?芬儿不是我这当姐的翻旧账啊,当年咱们那些破事儿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咱那片儿谁不知道!怎么就他傻乎乎的一点风声都没听见?人家那是跟你表明态度,不在乎你之前干过啥,真心真意的对你好!这些年你家是穷,可那也不是他的错,咱不都赶上这么个肏蛋的年代了么。
姐知道,你也是个有心过日子的人。
现在那些个动不动就跟人跑了的女的多得是,你说你都混到这份儿上了,还整天惦记着家里,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嘛。
既然是想好好过日子,想好好维持住这个家,人家又没说揪着那些埋汰事儿不放,就别闹腾了呗,何必呢。
没家的日子那么好过?你是不知道,姐这些年做梦都想有个完整的家,可惜运气没你好,抄不着这么个好男人。
我跟你说啊,就你家这口子这样的,要长相有长相说话办事还知道疼人,你今儿要是不要,明儿就指不定被谁惦记上了,到时候后悔去吧!就脸上留个小疤瘌还能咋地?这才能看出他对你的真情实感呢!再说了,姐说句实话你别生气,你也得替他想想,男人能抗住媳妇在外边乱搞可不容易,虽然你是为了挣钱不假,事儿可是这个事儿对不!要我说啊,这个疤瘌其实也是好事,最起码以后也让他安安心,要不你一天到晚还捯饬得熘光水滑的,也不好把这篇儿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