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灵通的人从别的渠道打听来了据说比较准确的拆迁消息,确定了没有房产证的补偿约等于没有补偿。
一时间整片区域像是滚油锅里泼进了凉水,男女老少都炸开了。
一群老头老太太分成两伙,一伙由几个口齿伶俐的带着一批身体不好的开始找有关部门询问请愿拍桌子犯病,另一伙由几个老花镜度数低的带着一批腿脚利索的从早晨转悠到晚上,逮着陌生人就盘查。
当然,腿脚利索的遇到特殊情况也可以客串身体不好的,身体不好的来回爬楼,腿脚也都挺利索。
中国式拆迁大家都早有耳闻,天知道以目前这个情况,广大无“产”阶级群众最终得让政府和开发商坑成什么样。
大敌当前,人民内部矛盾都只能暂时放下,头可断,血可流,钱没给够不能拆。
除少部分人,比如李秀玲这样大事已成心里有底的人外,以安大妈为首的一众革命妇女,开始叫嚷起誓死保卫家园,不拿够补偿款绝不搬迁的口号来。
于是官面问题上升到了市级,私下行动则形成了邻里联防自治。
后来市里责成区里出面,二把手带着房地产公司的人来和住户们简单谈了谈,不太愉快,安大妈在现场摔了领导自己带来的茶杯。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茶杯还不知道和领导天天亲嘴这件事到底会有什么下场。
一些涉及当时动迁这件事的流程在此就不细说了。
大部分的人的产权都面临着打水漂③,厂子破产倒闭后,福利房的产权成了一笔烂账,几家涉及的单位推诿扯皮,都不愿意出头办理此事,于是整件事逐渐陷入了僵局。
但对于房地产开发公司来说,拿了地不作为是不可能的。
于是中国式拆迁即将正式迈入第二阶段。
李秀玲一直也没等到婆婆呼自己,不得已她只好掐着时间早早往回赶。
这让她损失了一笔不小的晚场收入。
但她不得不如此。
家里三个人把老幼病残都占全了,就剩她一个主心骨。
路上她盘算了一下,托儿所还在离家更远的地方,接孩子时间还早。
另外婆婆要真是一直没回来,丈夫自己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急急忙忙上楼,掏钥匙开门,门锁却是正常锁上的,这一瞬间她松了口气。
自己走时是把房门反锁了的,婆婆有钥匙,这证明她是回来了。
也许只是没看到她留下的字条,自己不过虚惊一场而已。
“妈……妈?”她进屋,关门,还没转身呢,先喊了两声。
屋里静悄悄的,充斥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
李秀玲慢慢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在客厅角落里坐着的婆婆。
她毫无生气的坐在椅子上,身上还是上午出去时的那套衣服。
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自己膝上,两只眼睛好像是在看着李秀玲的脚,仔细看却又没有焦点,半天都不眨一下。
“妈?妈你咋了妈?!”李秀玲吓了一跳,急忙走过去,弯腰凑近了问。
周向红毫无反应,整个人泥塑木雕一般,只有微微起伏的呼吸,还能证明她是个活人。
李秀玲脑袋嗡的一声,她第一反应是折到旁边房间,结果推门看见丈夫躺在床上,发出微微的鼾声——这让她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瞬间提升的心跳也得到了平复,而后轻轻带上门,又转回客厅。
周向红还是坐在那里,仿佛李秀玲刚刚那一连串的举动根本不曾发生一样。
李秀玲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这才看见她的眼睛是肿的,里面布满了血丝,像是大哭过一场。
“你可吓死我了,妈……妈,我是秀玲!妈?妈你说话呀,咋地了这是?!”李秀玲轻轻握住周向红的手,大热的天儿,后者的手却是冰凉的,好像还在微微颤抖。
她又问了几遍,手上稍微用力摇晃着周向红。
周向红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眼珠迟滞的动了动,而后才缓慢的把目光聚焦在李秀玲脸上:“玲儿啊……你……你回来啦……”声音像是漏了气的风箱,沙哑干涩。
李秀玲连忙就着话音往下说:“是我,妈!你咋啦这是?你别吓唬我啊妈!”周向红嘴唇哆嗦着,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秀玲焦躁的站起身来,拿桌上的杯子给她倒了点水,又蹲下拿过她的手把搪瓷缸子塞在周向红手里:“妈你喝点水……有啥事你跟我说,啥事咱都能想办法啊妈……”这些年李秀玲了解婆婆,她虽说没什么文化,也不是很有见识,她骨子里是个坚强的人,而且能积极的去面对问题和寻求解决之法。
今天她这个状态,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要说大事……丈夫暂时就那样了,难道是孩子?!“妈……乐乐?……”她试探的问。
周向红从嘴里勉强挤出句话来:“到点儿啦?……我去接……”谢天谢地,李秀玲又松了口气。
从进家门到现在,她的心像坐了过山车一样。
那……可也就没别的事了。
李秀玲暗暗上下打量了一下,也没看出婆婆像是有什么磕碰了的地方……今儿上午,她说是去赵叔家来着……赵叔?!……吵架了?也不能闹这么严重啊……更何况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算老赵闹情绪,婆婆断不会也闹的,好歹有三万多块钱撑着场面呢。
她试探着问:“妈……你今儿和我赵叔……闹矛盾了?”金钗谩作封侯别,劈破佳人万里心。
这一声“赵叔”把个浑石凝铁般的周向红瞬间击溃了。
她整个人的情绪像是被胶带勉强粘合起来的水闸,一瞬间就崩坍开来,悲伤如洪流般席卷了不大的屋子。
李秀玲也没料到自己正捅在婆婆的痛处上,手忙脚乱的又是哄,又是帮着擦眼泪。
周向红情绪失控,已经顾不得是不是打扰了儿子的休息,放声嚎啕起来。
这一通眼泪,固然是对老赵的思念和缅怀,也是对自己命运多桀的悲叹。
李秀玲这才从她断断续续不成章法的哭诉中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惊呆当场。
但她多少还是保持了冷静,不能单纯因为老赵的死,就任由这个已经脆弱不堪的家庭继续崩坏,至少,孩子必须得去接回来。
她陪着婆婆掉了会儿眼泪,看看天色不早,赶紧去托儿所接了乐乐。
晚饭家中一片愁云惨雾,只有丈夫没有体会到婆媳二人的情绪。
周向红根本就没吃晚饭,李秀玲带着孩子,不让她去纠缠奶奶。
原本以为婆婆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振作起来,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周向红就出现在了厨房里。
只是人闷闷的,目光也发直,眼睛红的厉害。
人活一世,固有一死。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说来残酷,事实如此。
①吵吵:正确发音为‘cāoco’第二个字为轻声。
东北方言。
指吵架、说话或说话音量过大。
例1:外面有两个人吵吵起来了。
例2:你们俩小点声吵吵。
例3:有事好好说呗,你吵吵啥!②马路牙子:东北方言。
也有部分地区称其为‘道牙子’。
指马路两侧抬高以区分机动车道和人行道的条石或类条石。
网络曾经流传一位车主与客服对话的所谓“倒鸭子”录音,即说的就是此物。
③打水漂:原意为一种利用水面弹射石子的游戏。
由于石子扔出后不可回收,部分地区人们因此引申其意思为钱财或其他事物被白白浪费掉了。
例:局长腐败让人给抓了,我送的礼算是彻底打水漂了。【最新发布地址:wwW.01bz.cc 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