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地摧。
如若从未以沧海一粟之身置身这般如世界末日的场景,她便一生都难以体会这种渺小而又深入灵魂的恐惧——
那是只自之身面临万丈蛟龙的威压,那是以蜉蝣之躯纵观毁天灭地的灾难。
能以承受范围内的恐惧往往回转化为惊声尖叫或是怒之反抗,超出了顶点之外的虚渺部分,却只能化作无法抵抗一切的无力与认命。
这是绫杳第一次直面那仙都可湮灭成虚无的星潮,亦是她真真切切看见无数古籍中记载的魔族,更是那上界有史以来记载的最早一次、也是死伤最为惨重的一次天灾,崩塌的浪潮仿是对于一切善恶的判灭,裹挟着、批判着,终归将那荒谬可笑的争端统统毁灭,一如世界之初的平静。
——罚——
她瞧见无数的抗争,无数的离别与救赎,终究在浪潮席卷之时一齐化作可笑虚幻的泡影,方还大战当前双方对峙的剑拔弩张,星潮汹涌过处,地势较低的魔族联营眨眼间已是全数崩塌,那些或肩披战甲,或弃兵而逃的身影甚至连多余的声音都没发出,一齐尽都与那塌倒的魔族大旗一般,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消失在了天塌地陷的浪潮里。
耳边的声音很乱。
是山河崩摧的巨大垮塌声,是四散奔逃间慌乱的脚步声,甚至于族大军目睹对手霎那溃败的欢笑与嘲弄声…在他们眼里,这场灾难或许只是某个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贵祇挥手之间毁灭,直至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营帐与战友同样在滔天的洪水中彻底化作虚无之时,方还幸灾乐祸的谈笑声霎那变作惊恐的逃逸与混乱。
如同那被刹那接触就化作一片血泥晕染在水中的尘埃,巨大的恐惧仿佛令身体都失去了控制,近在咫尺的巨浪滔天而下,一分一毫的呼吸都标志着死亡的更进一步。
“哗啦——!!”
几乎要在被天地间的巨大能量撕扯成碎片的一瞬,她无法承受地闭上了眼。
“军师…殿…殿下!…!!”
一声如鸣佩环的清脆却霎那将那即将接触浪尖炸开。
绫杳睁眼,身侧高大的身影仿佛遮蔽了一切晦暗的天光,天青色的灵气虚幻而又凝实地嗡嗡笼罩在她的身侧,开辟出的安全空间中,仿佛那震耳欲聋的浪潮滚涌声都不再那么刺耳。
人影俯身伸出手来,她下意识怔怔握去,却虚幻地径直穿过,便见贴着她身侧的另一道瘫坐在地的颇为壮实的身影被男人信手拉了起来。
“翯汀…!”
“殿下!!!”那高大的身影却略略缓过了死而后生的空白后却猛然情绪激烈地抓住了玄桓的大袖,一双通红的眼睛眦目欲裂:“星河溃塌!!五殿下的军队还驻扎在池尧河畔,殿下!!快去!快去!!”
天青色的长眸确乎好似空洞而又虚幻地望着面前情绪奔涌的男人,未有说话,却也让那个名为翯汀的上将好似才回想而起,他话中池尧河确乎还在这番灾祸根源的更上游处——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大手深深掐住了喉咙,呼吸苦难间他只是怔怔地盯着那双薄唇做出的宣判:
“翯汀,我……抱歉…”
“……”
…………
从父叁子玄沢军队临时借调而来的上将翯汀从未想过,叁日前的痛饮灵酒的酣畅竟是他此生与所有浴血奋战的好友相见的最后一面。
那一日,罕见地什么战争都没有发生。
那一日,却是魔大战死伤最为惨重的一天。
数以万计的仙魔尸体尘灰不见,唯有的,唯存的,是代表着数万族大军驻扎之地的一面被星潮撕裂得几乎难以辨认的旗帜。
…………
“你究竟拿自己与整个星界做了什么?!”
他厉声质问,那张坐在床沿旁侧的娇颜却只是愣愣地,空洞的望着她,怔然喃喃道:“…星界?”
如是许多年前那般,她恍然间怔怔探手抚上了他的脸庞,狼狈散乱的额发被慢条斯理地重新规整,冰凉的体温终是将那疲颓的褶皱一点一滴抚平。
“玄桓…?”
不同于往日熟悉的六哥哥,这种波澜无惊的口吻却令男人本就凌乱的心绪紧纠。
“星河洪难爆发,联营击垮数百魔族驻地,我们并也损失惨重!”
“我已派人去探,说是星界的星源被…”男人满面焦急地拧着眉,说及一半却仿似被噎住地霎那没了声,像是突而明白了,下意识紧紧捏过她的手腕道:“那块玉佩…是那块玉佩!”
“那块救了玄拓的玉佩不仅仅只是借了星界的一些星力对不对!那块墨玉其实是…!”
“是我的心。”
嫩白的手腕被掐出一圈刺目的红痕,床上之人惨白的脸色因疼痛浮起几分血色,轻嘶一声微微挣动,男人才似后知后觉般赶忙放了手,却依旧一脸怔麻,半晌愣愣说不出话来,却听床上之人抚着手腕,轻笑一声低低道: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等表情呢…六哥哥。”
她一脸坦然,有些将行就木的释然与洒脱,或更称之为某种接近终点的麻木:“我如今能给他的…唯一他需要,这个上界需要的…就是他的一条命。”
“那里的星源还有很多…只要他尚有一口气,那星力至少还能将他救回来两次。”
“至少往后我不在了…我能放心。”
她灼灼地望着面前之人,那笑意依旧,却仿若还是隔了数万个梅子黄时的春雨,数不清的夏雨惊雷,那枫叶红时的山风,还有那埋葬了一切的白冬。
可终归是哪里不同了。
玄桓霎那间望着眼前之人…
却好似已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女子。
“我没有什么了…”
她垂下头笑:“我能有什么呢?”
“我已然将我的心都给了他。”
“星源本就是不可出星界的,就算能够以什么方式带出来,也会若春雪消融般消失不见…唯有我自己…”
“我是星界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