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雩岑万般想不到自己终有一日实践这个真理却是在这种时候。
一波波分属于不同之人的灵息不停扫探而出,小姑娘吓得死死憋着气几欲放弃呼吸,额头冷汗涔涔,压在身上的身影胸膛也是剧烈起伏,两人急促的心跳声确乎砰砰相合成了一个节奏。
雩岑大脑一片空白,而那就近两道似乎已然凝就成实质的灵息从她所在之处重复扫视几回后,便听得两道脚步声低语几句,继而竟好像抬步渐渐走远了去,随着紧张的心绪略略放松,她才低喘着气后知后觉地想到某块正被她死死压在身下的星蓝色玉佩来——
恐怕若非这块可以隔绝气息的原灵玉,恐怕她现下比那被霎那轰到灰烬也不剩的廊桥也好不了多少。
“别出声,同我走。”
那低附于耳侧的热息撩人地拂动耳角的碎发,雩岑下意识微微地瑟缩之间,却感到那声线莫由来地带着几分耳熟,然还未等她多想,便只觉捂在嘴上的钳制霎那一松,继是手腕一紧,夜风猎猎之间,低掠而过的两道身影在繁杂的群山掩映中匆匆穿梭。
…………
夜色将那带着她疾跑的高大身影模糊成一片浅淡的轮廓。
望舒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大半,失去了月光下澈的昆仑山林,漆黑得确乎穿梭在另一个黑暗而又荫蔽的时空。
光影昏暗,眩晕与清晰在斑驳的枝叶掩映中来回切合,沉薄得好似在做一个异而没由来的梦,令人昏昏沉沉却又因方才的惊骇而无比清醒。
无论从方才的声音还是这般宽高的身形,都无疑彰显了对方的性别,在那急于奔命的逃窜之中,回荡在树林里的只有两人跑动间时而急促的呼吸声与脚踩枝叶的沙沙声,血管里的红色洪流在剧烈运动中热意澎发,雩岑小脸红扑扑的几乎出了一身的香汗,而反至那紧拉着她的大掌欲发冰凉,直至最后,或许连那来拂的夜风都浅带着比那更高的热度。
脚步匆匆,两人终是在某处不知名的山脚下停下。
“这里是方才才检搜过的地处,这群山广大,应该暂时不会有人再来…”
时近早秋,外头方还天气晴好温热,这荒山野林的温度显然便要更低一些,微红的落叶早已浅浅铺了一地。
对方方一松手,便见某个小姑娘便似脱了氧的鱼儿般,沿靠着旁侧的一棵榣树大口大口喘着气瘫软地坐在一片落叶堆上,雩岑的小脑袋有些缺氧半晌,好半天缓过劲来气赶忙对着那尚还背对着她的身影喘着气低道了一声:“多…多谢。”
雩岑一路被拽着疲于奔命,哪还记得哪片地处是有无被搜查过的,原只仗着原灵玉可以隐匿气息的外挂,如今两人在这寂静的树林里一路狂奔,但那踏碎落叶的脚步声就能引来不小范围内的注意,并不只是所谓的隐匿气息就可以有用。
可面前之人不但能在这一片夜色之中分清方向,还能随着头顶不断扫射而下的灵息判定逃匿方向,当真是令人佩服。
“敢问您”
或许是因方才所知之事的余惊未了,抑或是还未从那逃匿之中彻底缓过来,那人的身影始终沉默地背对着她,两人气氛静谧之中,却还是缓缓从落叶堆上再度爬起雩岑试探性地开了口,试图向那背影之遥缓缓走进。
然方才略有接近之意,那沉默地背影却像是惊吓般地猛然回避一步,略略回身之间,却刻意地压过脸去,显然不想让对方瞧见自己的面容。
“不必道谢。”
低沉的声线仿佛是刻意压嗓的结果,从雩岑的角度望去,饶是刻意用着阴影遮挡,却依旧无法掩住那侧脸轮廓分明的线条。
“恐半个时辰后,这里便会被重新搜查一回,届时你便沿着山角向西南山麓走,再等一炷香的时间,倘是那声音从北边传来,你就往东返回此地,若是往其他方向,你就沿山麓一路直下,半中见水,便沿溪流方向直走,至尽头向右迂回便是。”
“那你呢?”
将一番絮絮叨叨都抛至脑后,她甚至未能记清男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便再度上前迫近一步急急追问道。
“…想必姑娘现下已然不需要在下帮忙了。”
其言含糊,意思却是明了,雩岑逼近的距离愈近,对方便像是炸了毛的猫儿一般更是深深埋着脸挪步退得更远,把拒人之意几乎写在了脸上。
“可如今你又要再往哪去?”
如今这昆仑群山已封,就算是他救了她,估计也难以不知鬼不觉地混迹出去,他们如今显然已经成为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姑娘不必多问,在下自有——”
深深撇过的脸完全遮掩了眼角余光的视线,然男人推辞的话尚还说到一半,正欲趁此迈步惊慌离开的脚步却猛然是一顿,匆忙遮掩面容的袖袍还未来得及抬起一半,便被那不知何时竟已然站在跟前的雩岑攥住了手臂。
“你…”
对方的侥幸之心尚还未起,便在那须臾之间分崩离析。
瞪大的杏眸瞳孔地震,情像是完全不可置信般,却又袒露了心中久久萦绕的那个名字:
“你是…玄桓…….”
“那个…叁清的父六子。”
男人几乎霎时僵硬地呆在原地,眼见着小姑娘既像是探究着什么微微踮起脚尖,将其中一只手掌虚掩着轻轻盖在他的眼部位置,继是像是猛然触电般地抽回了手。
“那日九重天的大雨…也是你?”
玄桓却像是久久愣在原地,半晌都未回过来。
无论按照何种道理来说…如今的雩岑都不该也不应认识他。
知晓他长相之人在如今的上界已是许少,大是上古统领至今的古,他也没有何可以广为流传的画像,在众多的历史之中也只是文字般的存在——
…可为何?
“我…见过你。”
他听见面前之人定定望着他的脸恍惚而道:“…在梦里。”
也是在那时存时现的幻境之中。
玄桓当时遮掩,也只不过是虚怕他那与玄拓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引起雩岑对于她身份的进一步推测,就算是见着她真容也好,旁人通也是推测叁清其余几位父之子,可小姑娘却一举点出了他的名字,甚至连所谓的身份也暴露无遗…
没有人会笃信一个将近死了十万年的古仍还存在。
只有…面前之人。
而换作雩岑的角度,或许她初时的惊异过后,或许带来的后续的平静,就是连她自己也未曾想到的。
一个出现于梦中的面容,一个本该死了的古,叁番两次地救她帮她…大概在潜意识与更多的梦里,死这个冰冷的字眼,与她所看见的那副面孔,终是联不到一块的。
她忘不了那时廊桥水边,渐渐失去色彩的幻景,还有那无法碰触的撕心之痛。
那梦中延带而出的情感寄托在现实之中,终成了她午夜梦回之间的一块心病。
玄桓…玄桓……
他们好像很近,又相隔十万年的时空。
好想见一见他,也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
可如今的雩岑,确乎是久久望着那浮梦而出的面容,哑然得不知该如何言语。
会不会…这只是她过于真实的一场梦?
被策反的昆仑…重新举世而出的魔族…匆匆离开的濯黎与玄拓、与之决裂的零随——
还有眼前这个死而复生之人。
一梦醒来,这厢颠倒可笑的真实便会变成她迟梦而醒的一阵慵懒的眩晕。
她与零随还在人界…不,或许更早更早…早到只是她与濯黎初识的那一晚,早到昆仑的绽放迎春重新收回成为花苞,她还没有毕业,也不曾在骊山的夜集上买醉,甚至于…这不过是南泽台风摧残她枝桠的一场洗礼。
浮生一梦,也是黄粱一梦。
可为何,却又如此清晰。
心跳、体温,还有那轻轻抚在她脸上的气息。
雨打竹林的缭香,像是今早醒来,狂风骤雨之后的南柯一般异又令人安心。
天青色的眼眸熠熠,熟悉得好似他们早在更早更早便见过,只是她一时有些想不起罢了。
“梦里?”
像是下意识重复呢喃的发问,令得雩岑轻轻点了点头,杏眸之中满是认真,男人却不知该如何说些什么。
就连玄桓自己又何曾想到会有这样一日。
但眼前之人定定认出他时,那心中一瞬闪过的欣喜,却是无法骗人的。
他竟是…高兴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于她来说…终是比其他人特别的存在。
那一闪而过的心绪像是流淌的热流,霎那将心中某处隐秘的土壤处深深灌溉,男人头一次开始期待或者希冀自己能够正视某种被掩埋紧锁的情感,却仿在下一秒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彻:
“你是荼的老师…?”
小姑娘眨了眨眼:“许久之事,浮玉同我讲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