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补一句「你又不是人」给牠吐回去。但宏还是忍下来,继续对阿基米德发问:
「有什么病是死才会得的呢」
「不知道。就吾辈所知,这世间还没有任何病症能让小姐染上。」
「这么说,死都不会死啰」
「不可能会死,因为死是已死的存在。但是却会消失。」
「消失」
「稻叶」
这时阿基米德的口气突然变得尖锐与严肃。
「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死后的世界,应该是今后该怎么面对小姐与千岁。」
突然将这封印在内心深处,最好永远都不要提起的事情摊开来谈,让宏的身体不禁颤了一下。
「你问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啊。」
「你呀,到底还要想到什么时候呢」
总觉得阿基米德的语气好像在嘲笑着自己。
「犹豫是必然的,但时间并不是无限。但要是怎样都想不出答案,就只有行动一途。」
阿基米德的忠告实在是太抽象了,但却一字一句在宏的心里烙印下来。
想一切都装作不知道。
想一切都用逃避来搪塞自己是不行的。
「为什么,我会让小姐与千岁见面呢」
宏咬着唇低下头去。
明明想要一直看到两人快乐的生活下去,但现实却逼着宏得做出抉择。
小姐与千岁。
在两人的立场处於相反状态下,要叫他做出选择是不可能的事情。
「行动吧,稻叶。你和吾辈不同,有能拥抱人的手臂,以及可以奔跑的双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就是人类。」
「这我明白。」
「呵没想到你居然会乖乖听布偶的话。」
「不过,你并不是个普通的布偶吧。」
「但我也曾有过只是个普通布偶的时候。」
「咦」
宏往阿基米德的方向看过去。微亮之中,牠不过是个看来相当诡异的黑色物体而已。本想要看看牠的表情,但想想阿基米德其实不可能会有表情变化。
「可是,这是真的啊。」
「真是没有礼貌。你这样的批评,可就是对吾的制作者十分不敬。」
当牠说出制作者这句话,让宏顿了一下。不过,静下心来想想,既然牠是只布偶,有制作者并不为。
「制作吾辈身躯的,是一位少女。」
阿基米德便从此开始娓娓道来。
把你做出来的,其实是我的姊姊哟。
其实,之前我一直觉得很怪,为什么姊姊手上的伤会越来越多。姊姊的手,并不是那么巧。
因为你,实在怎么看都不像猫。
不过没关系,因为你很可爱啊。
我拜託他们,不要把床摆在窗边。
因为如果往窗外一望,就会知道季节的变换。
春天来了,夏天到了然后又到了春天。因为我知道将我排除在外的世界,依然随着时间继续转动。
我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透过红叶下的阳光,渲染了整个房间。
坐起上半身,我直盯着房里看。
红色的光总是一片雪白的房间,只有在那时候会变成不同的颜色。
而你是黑色的,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因为我曾经跟姊姊说过,我讨厌白色。
我曾经说过,讨厌白色的房间。
跟你说喔我最近身体好像变得更难受了。比以前,还要痛苦多了。
我究竟会怎么样呢
啊,对了对了,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虽然很小,但是我很努力做出来的。
你看这个,做得很漂亮对不对说不定做得比你还好呢。
这是镰刀。
我把这个送给你。
如果你看到死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这么对他说。
这女孩是吾辈的猎物。所以还轮不到你来取走。
「。」
「不过很可惜的,吾辈并非是真正的死。并且,何谓真正的死,也是那位少女无法理解的事情。」
微暗之中,语气略带哀伤的阿基米德如此说着。但说不定这不过是自己的感觉而已,因为牠本不可能会有声带这东西。
「那孩子死了吗」
「吾辈的生命是由少女的愿望而生。但吾辈无法完成自己的工作,因为一切都太迟了。」
「。」
「吾辈自诞生的时刻起,便已经失去其存在的价值。但话虽然是这么说,其实我们也并不是无用的垃圾而已。至少,吾辈是如此想的。」
听了阿基米德说的这段话,让宏想起了千岁。
千岁也是一个人孤独的待在那个房间里,只能够对着布偶说话吗对着像阿基米德那般不会回答的布偶自问自答吗
「看来我说大多了。吾辈也要去睡了。小姐有你在照顾我很放心。」
「你也会睡觉吗」
用调侃的语气说了这句话,但却一声回答也没有。
究竟牠睡了没有,宏完全无法做出区别。
「。」
宏抚着小姐的银发,起来感觉非常的舒服。但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小姐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你是怎么过上小姐的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获得答案。
就如同刚才的调侃一般。
翌晨。
吃了淡而无味的早餐,背后好像传来小姐醒过来的感觉。
「你醒了啊。身体好了一点了吗」
「嗯。」
面对宏的问题,小姐揉揉那睡眠惺忪的双眼,用那还对不着焦的视线呆呆的看着四周。
「喂,小姐」
「嗯醒了。」
「有食欲吗」
光是看就可以看出她并不怎么好。虽然知道这问了可能也是白问,但如果不吃些东西是不行的。
不过,正如预想一般,小姐慢慢地摇摇头。
「要不要去看医生啊因为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喔。」
「可是他看不见我啊。」
「啊。」
的确是这样没错。
因为如此,所以上次小姐才没有去找医生。
「我是因为第一次去海边游泳,太累了所以才会这样。是真的。」
知道她在逞强,所以宏安静的不说一句话。
「我马上就会好了。」
「那我中午的时候去店里帮你买麵回来。这样你想要吃的时候,就可以马上拿来吃了。啊,还是你想要吃凉麵呢」
小姐露出了微笑,稍稍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
「你是说凉麵这种小事本就不用在意嘛。」
「不是的,是谢谢你在我昏倒的时候,总是在一旁照顾我。」
「别在意,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是我很开心。因为半夜醒来可以看到你在我身边,这让我觉得很安心。所以谢谢你。」
话说完之后,小姐又再度躺回棉被里。心想她是不是还累得起不了床的宏把脸凑近了小姐。
小姐就这样躺在被窝里,直盯着天花板看。
「我问你哦,小千千她生病了对吧。」
「咦是啊,没错。」
不晓得她会突然提到这件事的宏,反的点点头。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只要是我知道的都行。」
要是她问是什么病的话,宏并没有自信可以给她一个满足的答案。
因为他也不知道实际病名与成因为何。
「你为什么不肯陪在小千千的身边照顾她呢」
「」
突然间,他遭到一记当头喝。
由於小姐的脸实在太过於天真无邪,因此这更让宏的心动摇了起来。
「这、这是因为她身边有随身护士照顾,所以我在不在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像是宏说出了难以理解的话一般,小姐呆了一下。
「因为就算我侍在她的身边,他的心脏也不会变好。」
「这跟那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呐。」
小姐看着宏如此说着。但心中的罪恶感似乎全都在此时涌现出来,所以令他不敢看着小姐把头低了下去。
「因为只要有你在身边,小千千就会很高兴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个嘛。」
「我跟你说哟,这有很大意义的呐。」
小姐的话,让宏抬起头。
他眼前见到的,是充满了温柔的徽笑。
「因为小千千会高兴哟。这样不是有很大的意义吗」
「嗯没错的确如此。」
就在承认的同时,一阵强烈的悔恨感向宏袭来。
为什么我不多留下一些时间陪千岁
要是我早一点回到这村子里来就好了。
午餐后,宏向小姐谎称要去散散步,但其实去的是老家的方向。
本以为千岁已经回家了,但与预期相反地还在医院里。应该是因为手术将近,所以在进行密检查吧。
宏再度踏上了来时路,这次走向常盘医院。
他们家真不愧是当地的名人,只不过报出稻叶的名号,服务台的人便特地领着他来到了病房。
「怪」
打开门的瞬间,躺在床上的千岁看到宏,似乎无法置信的揉揉眼睛。
「啊真的是哥哥耶。」
「嗯,至少我不是狐狸变的啦。」
宏的话让千岁吃吃地笑了出来。
「对呀。因为人家是好孩子呢。」
「不好意思啦,来医院打扰你。」
「不会。不过,发生什么事了吗」
千岁张着那骨碌碌的大眼睛,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其实我。」
把旁边的铁椅子拉过来坐下,宏轻抚着千岁的头发。
「打算留在这个村子里跟千岁住在一起。」
「咦但、但是哥哥要搬出那边吗还有朋友怎么办呢」
「当然要搬出来啊。至於朋友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那么常见面,但又不是永别,没关系的。」
「这样啊。」
千岁的表情有些不安的低下头。
「怎么啦」
手依然着她的头,将脸凑近千岁,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而千岁便用那微润的眼睛,转过头看着宏。
「哥哥你是不是在勉强自己」
「勉强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哥哥以前曾经说过绝对不会回到稻叶家来。而且等到可以**之后,便要去别的地方过一生。」
「那、那是这个嘛。」
那段对父亲抱有强烈反感的时间里,自己可能真说过那些话。
但那不过是小孩子逞强时说的话而已。
「我改变心意了。现在,我想要回到常盘村里来和你们住在一起。」
「啊,我知道了」
千岁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拍下掌心。
「一定是姊姊跟哥哥说了些什么吧讨厌啦,姊姊这人虽然很明,但有时却会有点脱线。」
哥哥不可以当真哦千岁如此笑着说。
但是。
「千岁对不起。我让你一个人孤独了这么久。」
「咦」
「而且还让你得一直装出笑容。」
千岁的脸上总是少不了笑容。
无论是不安还是痛苦、悲伤还是焦躁,她都将这一切情感压抑在那笑容的面具之下,深怕自己的言行会对身边的人带来困扰。所以,千岁脸上总是有着不得不有的笑容。
「手术,就快要到了吧。」
「嗯、嗯。」
「你害怕吗」
「怎、怎么会怕呢手术在麻醉还没退掉前就会完成了嘛。」
勉强自己露出笑容的千岁,她的表情让宏十分难过。於是,宏便搂着千岁,将她那纤弱的身体拥入怀中。
「啊。」
脸埋入宏前的千岁,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对不起这话不应该说出来,但我还是要说其实我很不安。」
这句话让千岁的身体惊颤了一下。
回想起来其实宏一直都很不安。但是自己却又什么都辨不到。就连保护、还有想要帮助她都办不到。
所以,便因为那股无力感而让自己一直逃避,不肯正视这一切。
「哥哥。」
「但今后我会一直陪在千岁身边,为你着想许多事情。要是千岁你会感到害怕,那我就替你害怕。要是感到悲伤,我会替你悲伤。这样好吗」
躺在宏的怀里,千岁笑了出来。
「哥哥你说的话好怪哟。如果你是陪在人家身边,那就应该是和人家一起承受,而不是代替人家承担不是吗」
千岁这时抬起头,面对面的看着宏。
笑容出现在脸上,但眼眶里却都是泪水。
「还有就是,要一起欢笑哟。」
「没错说得也是。不好意思,我又说错话了。」
「别这么说,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人家才真的很怪呢。明明那么高兴,眼泪却一直停不下来。」
千岁又再度抱着宏,脸像是在擦去眼泪般左右摩擦。之后抬起脸,千岁笑着边留着泪。
「明明是那么高兴,却又哭出来。这样很怪吧」
「一点都不怪。」
宏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轻轻的抚着千岁的头。然而,千岁的眼泪也像溃堤洪水一般,沖湿了她的粉颊。
「呜、呜呜哥哥。」
宏轻拥着千岁那病弱的身子,瘦小的令人疼惜,但十分温暖。这是宏第一次看到千岁哭的样子。
要是早点这样做就好了。
像是想将至今忍耐的泪水完全释放的千岁,不禁放声大哭了出来。
母亲死了,父亲也走了。
但她还是没有要求我留下来。
不愿让人见到她的眼泪,只是一人孤独的暗自啜泣。为了抑制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总是用笑容来压抑自己真正的情绪。
虽然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但宏现在终於真正有了当「哥哥」的感觉。
当宏回到「鸣户」时,已经到了日落时分。
轻轻开败门扉,看来小姐似乎还在休息的样子,可以听见房里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宏慢慢踏进房里看看小姐的睡相。
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十分安祥的睡脸。看来她似乎稍微舒服了一点。
但是。
仔细看看房里,宏却总觉得房里有些许地方和自己出门前有些不同。他极力想要找出答案,而再度环顾四周时。
「」
难道她在这种身体状况下还是去了
宏稍微困惑了一会儿,便一把抓起位在房间一角的阿基米德。
「稻叶你要做什么」
「你给我闭嘴。」
手里握着一只黑色布偶走出房间,宏便走向「鸣户」的内庭。那里很少会有人过来,所以就算是跟布偶说话如此看来,滑稽的场面也不会被他人见到吧。
「你带我来这想做什么。」
「小姐她究竟去那里了」
进入房间时所感到的不协调。
那就是小姐平时穿的衣服,跟宏出门前所放的位置已有了不同。
此时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
「她一定是拖着那衰弱的身体出去过了吧她到底去作了什么」
「就和你想的一样。」
小姐她又一个人并且身体虚弱成那样也得去做的事情。
那就是灵魂引渡者的工作搬运魂魄。
「为什么难道死的工作真的那么重要吗」
「稻叶。」
「就算她变得如此疲累不堪,那个叫做的傢伙还是命令她要去做吗」
若真是这样。
不管祂是还是什么,我一定会杀了祂
「稻叶,你冷静一点。」
听到阿基米德困惑的这么说时,宏才发觉自己的手正紧紧掐着牠的身体。
「啊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你是为了小姐着想才会发脾气。但是,我虽然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事还是得要有人来做才行。」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小姐不可呢」
宏抱着头坐在一旁的石台上。
「你知道死是怎么诞生的吗」
阿基米德喃喃的说着。
「不知道不可能会知道吧。」
「能成为死很讽刺的只有善良的魂魄而已。若是善良的魂魄因为某些不明原因,而无法顺利的到达彼岸时,便会在无助的徬徨之中,成为死」
「难道说小姐她」
「你想得没错。小姐便是因为不想让别人也体验她受过的苦,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因为无法前往魂魄至彼方的痛苦,她是最明白的。」
从一直陪伴在小姐身边的阿基米德口中所说出的话,有无法驳斥的沉重压力。
「所以,小姐便在谁也没发现、没人看得见总是与死为邻,眼前只见哭泣伤悲的状况下,度过了半个世纪。」
「为什么她得受这种苦」
宏这时发觉自己失声了。
小姐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不但没有和人接触,而且也没有任何朋友,一直以孩子的样貌生活至今。
她到底经历过多少次的死别呢
看到快乐四处奔跑的孩子,她会有怎样的感觉呢
虽然能够想像小姐的孤独,但却绝对无法理解。
「稻叶我要谢谢你。我非常感谢你为小姐所做的一切。」
对阿基米德十分唐突的感谢,这时的宏似乎能够理解了。
无论是小姐与阿基米德在那儿相会,还是小姐的魂魄为何没有被顺利的运到彼岸。
如果。
我是说如果哟。
如果你看到死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这么对祂说:
这女孩是吾辈的猎物。所以还轮不到你来取走。
阿基米德是由少女的愿望而生。
但牠无法完成自己的工作。因为一切都太迟了。
吾辈自诞生的那时起,便已经失去其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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