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了一把有些旧了的极大素白油纸伞,竹节伞柄握在比伞面还要白三分的修长手上,浅白的袍子下摆沾了点泥星子。
见了她,他微微一笑“娘子。”
微凉的风夹着雨丝,掠起他几丝流云般柔软的长发,飘然若谪仙。
纵然日日对着他,清河的心也略略跳快了一拍,略一顿足迎了上去。
“你来了。”自然而然地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暖意顺着他的手心传来,清河唇边微微扬起弧度。
“是,来接翘家的娘子。”凤凰温然地将她脸颊边的发丝刮到耳后。
清河摇摇头,叹气“叵你不把小兰儿丢出去,我又怎么会翘家。”
凤凰不接腔,只依旧温柔地一笑“回吧。”
“嗯。”清河看他的知道他默许了带回小兰儿,虽然那淡然口气里颇有点怨夫的味道,不由噗噗一笑。
这些年,他的性子看起来依旧是那般温柔,但只要一丝眼,一个动作,她已经能判断出他的想法,所以对于以前看不透的一切,她已经不再介怀,反而颇有点乐在其中,拿捏着不时折腾他一下。
慕容清冷冷地哼一声,小声道“装模作样。”发现那人的目光淡淡在自己身上一扫,小家伙却立刻闭了嘴,只是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清河一手握着凤凰的手,一手牵了慕容清小小的手,看着远方的山峦叠嶂,天青色,雨如烟,恰似面前之人的眸色清浅。
忽然间便觉得心中一片轻软,忽然间再无所求。
她永远不去想那一日,凤凰的血洒在自己手上的感觉,灼然得仿佛岩浆,腐心蚀骨。
那种疼,超越了一切,让她彻底地明白,从少年时代的纠缠开始,他早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不能拔,一拔便是鲜血淋漓。
他胜过了一切,甚至她追求了一生的自由。
所以她收了羽翼,归附在这深山之间,画地为牢,圈住自己,也圈住他,她终是不舍伤他,没了尘世的纠葛,权势的羁绊,便是对身边人们最大的保护。
哪怕永无再相见的日子。
说她忘恩负义也好,说她自私自利也罢。
那么多年,曾看江山如画,岁月峥嵘,自己的一生起起伏伏,爱过,恨过,手间也不是没有沾染过血腥,有过不甘,有过痛苦,负了人,被人辜负,到如今,终于不再漂泊。
到底还是这山间竹屋一座,花田一亩,清泉石上流的简单日子,让她更平和,遗忘前尘,她的力气只足够紧紧地抓住眼前的一切。
再无所求
看着娘亲清艳无双的眉目间的从容暖意,慕容清抿了抿小小的嘴儿,看着自己的小拳头,对着自己道。
虽然当年是那么讨厌甚至憎恨那个男人,他知道那时候娘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已经脆弱得一碰就碎,他知道那个狠毒的男人可以将娘送去和亲,可以利用娘去谋权夺利,争夺天下,可是那个男人就算杀尽天下却无论如何都不会真正伤害娘,他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不过是将娘和一切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心里,甚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争夺半分。
从出生起记事开始,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从对任何事、任何人有脱离温和飘然的情绪,甚至在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差点死在刺客手里,他也是那种淡然温和如佛的模样,他以为那人天生就是那种样子,直到那一天,为了娘,他陡然崩射出来的那种死气是的,死亡之气而不是杀气,地狱里面常年浸泡在尸山血海里,常年以人肉为食的恶鬼修罗那种死气,血腥的,腐肉一样的死气。
让他陡然仿佛看见了佛经里那些地狱里的一角。
虽然只有那么一暖意,却吓得他三天都做噩梦,才明白,不一样的原来还是有人对他不一样的。
那个人清风逸月的高洁风华与昆仑谪仙似的躯壳下疯狂的程度,大概是娘都不了解的恐怖,可自己了解。
所以他在司徒麟受了宫刑的后,将晋朝皇帝司马曜被杀的秘讯告诉了娘,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恐怖的男人就要死了,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会让娘彻底崩溃
那是他第一次哭得浑身发抖,无比的恐慌和后悔。
好在
好在
慕容清咬了咬唇,仰头看着清河温柔含笑的眉眼。
好在一切都还能挽回。
“娘,小兰儿冷。”
“来,伞拿过来点。”
“娘子,我也冷。”
“乖小兰儿,要不要娘抱”
“阿姐,我也冷。”
“我的小兰儿又重了呢。”
“”
小小的竹林小道间,陡然响起小孩儿的哭闹告状声“呜哇,娘,爹掐我屁股,呜呜呜小兰儿痛痛,我不要他呜呜呜哇。”
“凤凰,不准欺负小兰儿,你耳朵痒了是不是。”
竹林间高处隐藏着的暗卫们,利落的身影同时一个脚底打滑差点摔下去,他们谪仙般伟大的主子竟然竟然就这么形象全无了。
不要告诉她司马曜番外
一月,大寒。
雪花片片地翻飞,年关将近,庐州城里一片欢声笑语,天下渐渐太平,瑞雪兆丰年,老老少少都在准备着过年该筹备的年华。
街市上的买卖并不因为下雪而停歇,反而异常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