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的蒸压火候不得有一丝马虎。蒸太生则芽滑,会使茶色清而味烈;过熟则芽烂,会使茶色赤而不胶。压久了会导致香竭味薄,若压得不够又会令色暗味涩。洗芽的器皿要绝对洁净,蒸压好后需细细焙火。若涤濯不精,饮时品出些微砂土,自不免大煞风景;若焙火之过熟,则茶文理燥赤,色香俱失。造茶之前要先度算好时间工力,以决定采择多少,要在一日内造成,否则茶一旦过宿,便有害色味。
“烹茶之水以清、轻、甘、洁为美。古人说江南中泠惠山之水为上品,但相隔太远,纵使人千里迢迢地送来也无法保有原来的新鲜水质。平时可取清洁甘美的山泉,其次,清澈的井水也可勉强一用,江河之水,有鱼鳖腥味及污脏泥泞,就算味道轻甘也不能取用。以前我们烹茶用的水,主要是父皇命人修渠自汴京城外引入禁中的山泉与艮岳自生的泉水。山泉也有区别的,味美者曰甘泉,气芳者曰香泉。自城外引入的是甘泉,而我们艮岳山中自生的则是香泉,两种泉水烹出的茶各有妙处,难分优劣。
“我看你们这两杯酥酪茶多半是用无焰的死火煎的罢好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才可喝。知道什么是活火么即有火焰的炭火。但也不一定非要用炭火,以前我常去艮岳捡枯松枝或松实,用来煎茶效果并不比活火逊色,隐约还有些别样香味。
“唐人煎茶,多加以姜、盐。本朝苏子瞻苏学士认为加少许姜尚可,盐则不必用。而我们宫中所饮之茶均不多添杂物,专品茶、水纯味。世人常用梅花、茉莉等花荐茶,虽能增花香,却亦损茶原味。好茶有真香,非龙麝之俗香可拟,入盏便馨香四达、沁人心脾。若茶叶为中下品,加香花入内也许可稍掩其粗陋寡味,但若佐以上等之茶,则完全是画蛇添足。”
“所以,”柔福将面前茶杯远远推开,一脸鄙夷地瞧着宗隽说“像白茶这样的茶中极品,以往我们连香花都不敢擅加入内,惟恐折损了它,而如今,你们竟以油腻味重的酥酪与之同煎,如此蛮饮,当真令人为此茶扼腕痛惜。”
宗隽笑笑,问“这些茶经是谁教你的”
柔福下颔微仰,道“我父皇和我三哥楷哥哥。他们均是品茶斗茶的高手,若论茶道,只怕全天下无几人能胜过他们。其实何止茶道,但凡清玩雅趣,又岂有他们不精的”
“怪不得,”宗隽似恍然大悟“他们无力守住祖宗基业,原来把心思全花在烹茶之类的事上,哪还有精力去治国呢”
柔福一愣,双唇微动了动欲反驳,话到嘴边像是自觉不妥,一时未能说出什么。
“好,以后我不再如此蛮饮了。”宗隽微笑看柔福“我喝的茶便交由你烹。以前我常觉你父亲庸碌无为,一无是处,如今看来竟错了,至少他调教出了一个可为我烹茶添香的好女儿。”
柔福一怒之下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贞观政要“你既看不起我们汉人,又为何要巴巴地学汉文、读汉书”
宗隽也不与她争,悠然笑着往椅背上一靠,说“你不觉得,我爱看的书与你父皇或你楷哥哥爱看的不一样么”
柔福闻言后一阵静默,垂目久久地凝视手中的贞观政要,若有所思。
第五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第十一节 通鉴
此事异地激起了柔福的阅读兴趣,书房因此成了她最常去的地方。宗隽看书时她愿意作陪,他看完递给她的书她不急于搁回书架,貌似随意地翻翻,目光却总带着一抹渴求的意味烙在一张张书页上,像是在寻觅她思之反复而不得的答案。
宗隽外出时她也总泡在书房,当某日宗隽突然自外归来,在书房找到正在凝看书的她时,她略显慌乱,仿佛她私守的秘密被他窥破,迅速起身,将手中握着的书隐于身后。
那书封面在她行动间倏忽一闪,她刻意的掩饰躲不过他冷静的眼睛,他笑“贞观政要看完了”
她犹豫一下,终究还是点头承认。
“看懂了么”
“现在还不太明白,”她坦白地答“但我想以后会看懂的。”
“为什么选资治通鉴来看”
她闻言缓缓移出身后的书,以指轻抚封面上的“资治通鉴”四字,说“因为这部书看上去最旧,想必被你看得最多。你这么爱读它,肯定是有道理的。”
宗隽微笑坐下“那你看出什么了么”
她默思片刻,然后道“我想它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国家会遭受你们的劫掠或者,还有中兴的方法。”
“这些书,你若想看就随便看。”宗隽一摆手指着满架的书“但你就算读懂了,想明白了,找到了中兴你国家的方法又能怎样你不过是一柔弱女子,我的侍妾,你不可能会有机会像男子那样为宋建功立业。”
“不。”她抬头直视他“只要我活下去就有机会。”
“等你的九哥”他揶揄地问。
她严肃地颔首“对,我的九哥。”
“你的九哥”宗隽沉吟着,笑意隐约,意味深长“他五月在应天府称帝了,你知道么”
她的采被这话轰然点亮,两颐嫣红,眼眸浮光“真的你怎不早些告诉我”然后他看见她唇边漾出一波他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澄净清澈如春日阳光。“是啊,本应如此,终归会是如此他那么英武刚勇、冷静睿智,举手投足满蕴着天璜贵胄的高贵气度,中兴之主,舍他其谁”
她快乐地奔向朝南的窗边,仰首眺望无云的蓝天“登基那天的他该多么漂亮他穿戴的一定是高贵的天子之服衮冕。那衮服是青色的,上面所绣的日、月、星、山、龙、雉、虎蜼附于他身上必也沾染了灵气,随他步履宛转游移呼之欲出。他的红蔽膝上会织以龙纹,间以云朵,饰以金鈒花钿窠,装以真珠、琥珀、杂宝玉,其下的红罗襦裙色泽如殷红的霞光。金龙凤革带系在他身上粲然生辉,那光芒必不会比艳阳逊色。他足蹬红韈赤舄,腰佩鹿卢玉具剑,手按在剑柄上,稳步登坛受命,所戴之冕前后十二旒,透过其上所垂的真珠,可以隐约看见他淡定自若的情。他立于天坛之巅,以从容目光俯视众生,昭告于昊天上帝,从此他就是大宋新的国君”
虽早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