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脸色一变,怫然不悦。侍候在两旁的宫女亦相顾失色,均心想这位长公主当真大胆,如今宫中哪有人敢如此对皇上出言不逊,何况皇上分明是好意,却被她这般奚落,不知皇上该如何发作。
而赵构并没像她们猜想的那样大发雷霆,只黑着脸默然枯坐一阵后起身离去。宫人们忙行礼相送,柔福却不依礼起身,仍旧端坐着,脸上淡漠得不留丝毫情绪的痕迹。
这事很快传遍宫禁。午后潘贤妃与张婕妤在婴茀宫中聊天,提起柔福之事潘贤妃满面怒容,道“福国长公主如此不知好歹,竟公然嘲讽官家也不知官家怎么想的,又不是一母的亲妹妹,对她这么好做甚”
婴茀解释道“公主刚从金国归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官家怜惜她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公主那话,想必是无心的玩笑,不是刻意嘲讽。”
张婕妤亦赔笑道“潘姐姐,公主虽不是官家的同母妹妹,但现今整个南朝只有她一人是道君皇帝的女儿,对官家来说,又与同母妹妹何异所以官家自然会特别看重她。”
潘贤妃仍然怒气不减“要看重也应有度,官家对她未免太过重视了罢靖康之变时金人抢走了宫中所有仪仗,这次官家为了接公主回宫竟然命工匠昼夜不停地为她赶制云凤肩舆。回来后一下子赐那么多衣服首饰不说,还扬手就赠一万缗钱给她。张妹妹可还记得,你上月过生日,我为你向官家要五百缗钱他也不答应,还直斥我们用度奢侈”
张婕妤闻言自嘲道“我出身微贱,说到底不过是服侍官家的丫头而已,哪能跟公主那样的金枝玉叶相提并论。”
潘贤妃冷笑道“我们虽都是服侍官家的丫头,但既有了名分就是公主的嫂嫂,为何不能与她相比我们相伴官家多年,难道在官家眼中,还不如一个根本没与官家见过几次面的异母妹妹么”
话音未落,潘贤妃便发现张吴二人都朝门外望去,于是亦侧首去看,才发现柔福不知何时来到,此刻悄然站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婴茀与张婕妤忙起身与她见礼,然后婴茀蹙眉问门外宫人道“公主来了怎不通报一声”
柔福先答说“我听说几位嫂嫂正在聊天,不想打断嫂嫂雅兴,所以让他们不要通报,我自己进来就是了。”
潘贤妃自恃身份较高,只起身站着,却不过来见礼。柔福便启步在厅中走了几步,四处打量,再指着潘贤妃微笑着问婴茀道“婴茀,这位是谁我猜应该是你的婶子阿姨罢”
潘贤妃听她这一说只差没气晕过去,说她是婴茀的婶子阿姨,岂非暗指她看上去大婴茀十几二十多岁
婴茀立即介绍说“公主,这位姐姐是潘贤妃。”
柔福故作惊讶“是么那我真是唐突了,请贤妃嫂嫂恕罪。我这爱以人的相貌判断身份的毛病是该改改了,从小到大没少闹过笑话,婴茀,这你是知道的。刚才听人说贤妃嫂嫂在跟二位嫂嫂聊天,进来一看竟没看出,还道是贤妃嫂嫂已经回去了呢”
潘贤妃再也听不下去,冷冷说一句“公主慢坐,我该回宫了。”便转身出门。
柔福在她身后笑道“嫂嫂慢走。有空多看看百戏。”
潘贤妃一愣,回首问道“看百戏做什么”
柔福答道“看百戏可娱己,有利于改善心情。动不动就生气,绷着个脸,好易老。”
潘贤妃怒极,再不理她,疾步离开。张婕妤连呼几声“潘姐姐”,见她不应便转头朝柔福客气地笑着说“公主,我去劝劝她,一会儿再回来。”
柔福点点头,于是张婕妤追了出去。
婴茀请柔福坐下,然后温言道“适才潘姐姐的话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自去年太子薨后她心情一直不好,性情大变,说话也越来越直,得罪了人也不自知,其实她人本来是很和善的。”
柔福淡然一笑,问“太子是潘贤妃的儿子他是怎么死的”
婴茀道“太子是潘姐姐于建炎元年六月生的,官家为他赐名为旉。太子体质比较弱,自幼就多玻官家这些年戎马倥偬,也没足够的时间和条件寻访名医为太子根治,太子便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建炎三年秋天太子在建康行宫又感染了风寒,为他奉汤药的宫人行走间不慎误踢倒了一个金香炉,香炉落地有声,太子听见后立即吓得全身抽搐,病情立时恶化,不几日便薨了。官家和潘姐姐都悲痛不已,最后把那个踢倒香炉的宫人斩了。”
柔福默默听着,须臾冷道“是该死。”
婴茀叹道“那宫人踢倒香炉令太子受惊而死的确罪不可恕,可毕竟是无心之过,因此送掉了性命却也有几分冤。身为侍女,当真命如草芥”
“我不是说她。”柔福打断她道“我是说太子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