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侧脸,笑着说,“只要时不时让我抱一下就可以了。”
“你不会跟于萱一样吧”
“什么”
“她每次靠过来,都嚷嚷给我充电啦。”
“呵呵,”徐文耀低笑起来,“这么说很形象,恐怕实情也是如此。”
第章
动手术这天天气很好,g市的天空难得在云层间透露一丝半点蔚蓝天空,一开始还只是裂缝一样,后来云朵散去,渐渐将大片的蓝天慷慨出来。时间还早,王铮还在病房做准备,来给他坐检查的医生护士挤了一屋,主刀的是业界著名的心脏外科大夫瞿教授,早年留学美国的医学博士,五十开外的年纪,鼻梁上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身边跟着一堆实习生和医师,外面还有慕名而来的其他大夫,个个以仰望崇敬的眼盯着他,仿佛他身上散发看不见的圣之光,必须挨得更近些,才能得以福荫。
这位名医一般病患很难得他主刀,到他这个地位,若不是令他动心的疑难杂症,就必须得是大到他推托不了的人情。就是徐文耀,也是托了父亲在g省军区的老首长关系,才请得动此位高人,虽然院方已经告诉过他,王铮的情况并不是大手术,一般外科医师都可完成。
但徐文耀不放心。
他陷入一种经质的紧张中,哪怕再装着情自若,笑容也分外僵硬。
反倒是躺在推床上的王铮示意医护人员稍等等,他仰躺着伸出手去,示意徐文耀把手握过来,他们这时候握手的姿势是手臂互相交错的,犹如古代定下盟誓的男人,从前,在史书里,战争与饥荒、疾奔与卫生条件匮乏总是很轻易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所以那时候的人们远比今天的要重视意义的寻获,重视超出誓言和承诺,重视超出日常生活能够升华生命价值的东西。
王铮就这样有力地挽住徐文耀的手,他的声音很微弱,却尽力清晰地吐字“我知道你讨厌别人握你的手。”
徐文耀笑得比哭还难看,说“居然这都能被你发现。”
王铮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微笑“我有在观察你。”
“还发现什么”
“你情绪越是波动得厉害,脸上越是面无表情,就跟现在一样。”
徐文耀索性不笑了,皱着眉头,点头承认说“我有点怕。”
“怕我不出来。”
“是,我刚刚有一刻,觉得没法呆在手术室外头等。”徐文耀惨笑说,“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一遍遍回放于萱罩着白布单从里头推出来的场景。我简直没法往下想”
“不要想。”王铮将他的手指全部收拢在自己掌心,轻声说,“我还没观察够你。我会有机会,继续进一步了解你的。”
“好,等你做完手术,你想怎么观察,我都配合。”
王铮调侃着问“那可得扒光了衣服,拿放大镜一寸寸好好看。”
徐文耀扑哧一笑,伸手摸摸他的头发,低声说“欢迎免费参观。”
两人相视一笑,徐文耀凑近他的脸,说“你也别担心,从麻醉师到护士,我都挑过了,保证最好,一定会没事。”
王铮点点头,用力握紧他的手,承诺一样“一定会没事。”
这就足够了,徐文耀松开手,看着王铮被推进手术室,留在后面的医生这段时间也跟他混了脸熟,微笑着宽慰他“徐先生,这个手术难度不是很大,而且又是著名教授执刀,我们院好几个主治医生都进去当助手,你可以放心。”
徐文耀点点头,说“麻烦你们了。”
“哪里,能请来瞿教授主刀,我们也很荣幸。”
他说完便匆匆忙忙小跑着进手术室,门一关,灯一亮,徐文耀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照头袭来。
他刚刚对王铮说的并非实话,实际上,他想到的不是于萱去世时的境况,于萱去世早有征兆,专业敛葬人员几乎第一时间就赶来,给她画好妆换好礼服,于萱看着,甚至比平时要美丽得多。徐文耀想到的是很多年前,当他还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年,老师死讯传来的那一刻,他拼了命跑去送人最后一场的情景。
他先是跑监狱,扑了一空,被告知尸体已经由犯人家属领走,然后他又奔波到火葬场,赶在烧掉之前见了一次。
其实也不算见到,因为遗体早被人用白布单罩住,据说上吊自杀的人死后太难看,周围的人出于对这个少年的怜悯,都不同意他揭开被单。
但他仍然看到老师的手,露在被单之外,那么孤零零的一只手,手指蜷着,指甲灰黑,颜色颓败,犹如被人抽干水分一般,呈现出兽类的狰狞,指甲缝里甚至还残余污垢,看上去,就像污垢侵入了血肉,一直入侵到骨头里。
可是在他记忆中,老师的手分明该是白皙均匀,骨节不明显,修长润泽的,到指尖处骨头有迹般的收小,指甲是粉中带白,总是剪得平整干净,看着它们,少年时代的徐文耀不知怎的,总想起一句地方戏戏文
头上插白篦,十指如姜芽。
看着那样一只截然不同的手,十四岁的少年这才明白,原来人是真的死了。
人死了,原来是这么触目惊心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