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一平跟在身边紧紧地盯著小皇上,不时地对他作出提醒。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景曦渺步入成年的速度比他想得也许还要快,那张本来就没有什麽表情的脸变得更加冷漠。有一天,我们对面而立,终究会无法弄清对方到底在思索什麽。
跟自己想得不同,景曦渺会成长,不是用走,而是用骑马的速度在完成成长。相里若木在心里叹息,可是却舍不得调转视线,因为有一些是不同的。他原以为景曦渺会因为发现了人生的痛苦而绝望,仄仄地厌弃生命,可是现在的景曦渺骑在马上,生命并没有因为痛苦而萎缩,虽然清瘦了,可是透过那个瘦弱的身子,生命力却比从前还要旺盛。这样的景曦渺让他比从前更移不开视线。
他忽然注意到景曦渺的头偏了一偏,意识到景曦渺再看什麽。相里若木看到那是一处训练骑兵用的障碍,马顺从地向左转弯,相里若木忍不住微笑,他看得出景曦渺没有用缰绳,他腰身细微的身体姿势可以很好地协调马匹,看不出他有太大的动作,但是马却完全可以理解。看来他已经掌握了骑马的要领,稍稍调教一下,也许景曦渺会骑得跟自己十五岁那年一样好。莫名其妙地,相里若木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骑在马上的感觉,虽然那要比十五岁早得多。
“皇上,停下来,你不能从那上面跨过去,你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停下来──”相里一平也发现了皇上的意图,他几乎是在大吼著喊景曦渺,景曦渺没有理睬他,迎著相里若木这个方向,相里若木看见他伏低了身子。
相里一平冲了上去,举起手臂乱挥著,惊慌失措地不知道如何才能阻止小皇上。他才开始骑马,还不能,还不能跨过那个栏杆,太危险了,他几乎不敢想後果。他已经准备冲上去强行拉住他的马。
韩梦圭害怕了,急得团团转他几乎要去推太尉大人,“快快小皇帝不要命了,你快想办法──”
“景曦渺,身子再前倾,再趴低一点,”这个声音镇定地喊过来的时候,相里一平茫然四顾,不知道太尉大人是什麽时候来到这里的,但是一愣的功夫再阻挡皇上已经不可能了。韩梦圭抓住了自己的衣袖。相里若木冷静地站在原地,大声喊他,“小腿夹紧,大腿也靠在马鞍上。看好你的目标,就是这在这起跳。”
景曦渺的黑马腾起,越过障碍,平稳优雅地落地。他随著马蹄的落地从马上直起身子,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地回头呆看,自己跨过的障碍就在身後那里。
他转回头,视线不自觉地去前面寻找,那儿只有韩梦圭在拿著袖子擦额上的汗,并没有突然指点他的太尉。相里若木已经走了,他急切地去看校场的门口,只看见一片衣袖的影子一晃就不见了。景曦渺咬著下唇,韩梦圭和相里一平过来跟他说什麽,他都没太听清。拽著缰绳的紧迫,和双腿夹紧马鞍的紧张感觉还在,还有腾空时的亢奋他又一次看著空落的校场门口。
十四岁的小皇帝即位为帝,对一般的百姓来说并不知道是福是祸。但是,若论起来,平头百姓可不在乎谁坐在那个龙椅上,也不在乎旨意到底出自皇帝还是太尉。可至少小皇帝登基这一年以来,并没打过大仗,兵连祸结的几年之後竟得了难得的休养生息的时日,谁不欢欣。因而这一年的年底,京城内外一片喜庆。
对於一般的大臣来说,只听太尉府的谣言说小皇帝闹腾出了大动静跑到了藩国,那之後大臣们再就连皇帝在哪里都不清楚了──有人说太尉把他给杀了──至於这个谣言出自哪,大臣们也说不清楚了,不过太尉还不见动静,可见还没听说过。
年三十这天百官在太尉府里领宴,至晚方散了,那一干文官本来指望能在今天见到皇上,可到了宴席毕也没见到踪影。大年下的,一片人心惶惑,韩梦圭看在眼里。武官效忠太尉,文官多半希望维护景氏大统,这已经不是什麽秘密,只不过韩梦圭这个非科举出身的人在文官眼里就是太尉的走狗。所以韩梦圭想做个什麽事都是难上加难,处处被这些文官掣肘。
小皇帝再要一意退位,太尉再要纵容他,只怕朝廷上的种种弊端就要酿出祸事来了。韩梦圭在宴会上闷闷喝了几杯酒,越发觉得要跟小皇帝谈谈。如今冬季里天气太冷,给皇上造的园子暂时停了工,小皇上一时半会还得在太尉原来的房子里住著,韩梦圭倒是知道在哪能找到小皇帝。这也是给太尉当走狗的好处,他在心里略略自嘲,顺著走惯了的一条僻静近路穿过去,打算去找小皇帝。
韩梦圭一介书生,不胜酒力,只吃了不多的酒便觉得脚下有几分虚浮,又兼心里盘算著事情,因而竟走错了路。穿过一个门,抬头发现自己站在个小园子里,此时方下过雪,游廊连著的亭子里传出火炉的声音,想是有人在这烹茶赏雪。
他知道走错了路,刚要返回,就听见紧扣著隔板窗子的後头传出慢声细语的一句话,“允之,你还觉得这法子有哪处会出纰漏麽”
另一个人回他,就是李允之的声音,“檀心,你上次的法子也好,可是杀了一镇的人,结果什麽都没得到,反而让太尉猜忌我。”
“那是他景曦渺命好,可是好的运气用过了一次就不会再灵了。”檀心回答他。
“你有几成的把握,毓江王看了皇上的退位诏书就会起兵勤王呢”
“你放心吧,”檀心的声音变得冷冷的,“那个老不死的,天天都在做当皇帝的美梦。只要他一起兵,景曦渺就得死,这一次即使太尉舍不得杀景曦渺,他也难逃众怒了。只要他们一起兵,我们就马上杀了景曦渺,先斩後奏,太尉只管心疼也是有苦说不出。允之,难道你还下不了决心吗”
“不是那话。”李允之沈默了一会,“我瞧著太尉已经有了将来要还政於皇上的意思了。可是咱们要杀皇上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他亲政之後,咱们没有活路是一,再则只怕连太尉他也容不下,太尉是被他迷了心窍,乱了心了,唉太尉枉费叱诧风云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