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念平道“每年的这几天,贺先生都会借酒消愁。贺太太你好好劝劝他。人死不能复生,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告辞离开了。
江澄溪在起居室待了半晌,怔怔地瞧手腕处的金镯子,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叹了口气,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千百年来果然都是这个理。
江澄溪敲了许久的门,书房内似无人一般,了无回音。她心里暗道我已经敲过门了,是你贺培安不理我,我能怎么办于是她心安理得、堂而皇之地回了起居室。
一直到晚饭时分,江澄溪下楼的时候,发现贺培安还没有从书房出来,这厮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其实巴不得他不吃,饿死拉倒。她正好可以摆脱他,连办法都不用多想了。可是,念头生出后,她不免想到自己每年生日,父母必定会煮上一大桌的好菜,还有父亲特制的长寿面,父母会将蛋糕点好蜡烛捧到她面前许愿。现在想来,心里都会涌起暖流。对比贺培安这些年过的生日,江澄溪不由得叹了口气。此时此刻的她,不免有点可怜贺培安。
总归是不忍心。于是,她又去了书房敲门,拉高了点音调“贺培安,吃饭了。”书房里头自然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的。她又敲了数下,还是无人回应。不会是喝醉了吧江澄溪的声音软下了几分“贺培安,你在里面都一天了今天是你生日,我让厨房去煮长寿面给你,好不好”
屋内依旧没有声音传来。江澄溪叹了口气,转身下了楼,去厨房煮面。若是在平时,她才不管他吃不吃呢。
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又问了负责厨房的吴姐和厨师等人,今天准备了些什么菜。吴姐报了几个菜名,又说用小火熬了牛肉汤,都熬了两个小时了。
她灵机一动,于是吩咐厨师煮碗牛肉汤面。厨师搓了搓手,色迟疑。
江澄溪自然察觉到了异状“怎么了” 吴姐帮忙解释道“太太,我进这个家几年了,从来没见贺先生吃过一碗面。贺先生不吃面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江澄溪想起那一碗泡面,笑着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就随便煮。”既然江澄溪这么说了,吴姐和厨师也就开工了,反正是太太吩咐的。
江澄溪在一旁候着,看着厨师在锅里放了水,待水煮沸后,下了面条。面条煮至七分熟,将锅里的水倒完。切了细细的大蒜叶、葱,然后将熬好的牛肉与汤水放入锅中,再度煮沸。最后将面条放入一同煮,放盐调味。最后出锅放入白瓷碗,撒上碧绿的大蒜叶和葱。不愧是厨师啊,这么简简单单一道面,也煮得色香味俱全。
江澄溪将碗筷放在托盘里,亲自端了上去,敲门道“贺培安,我让厨房煮了一碗面,你趁热吃,我把它搁在门口。”她见里头没反应,也不知道贺培安在不在听,听不听得到,吃不吃,反正她自问仁至义尽,无愧于心了。
江澄溪径直下楼,心安理得地吃饭。吃完上楼,她抬步往卧室走去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转了方向,特地去书房瞧一眼。只见那托盘还搁在那里,面已经快糊掉了。江澄溪朝那两扇书房门望了许久,又在卧室里待了许久,不知怎么的心总静不下来,仿佛总有东西硌着似的,有些坐立难安。
她揉扯着头发,狠狠地拍了一下额头“江澄溪,叫你多事,叫你多事”她说罢,又愣了片刻,最后还是起了身。
只见书房门口,那托盘、那碗面依旧还在。她在转角的地方站了半晌,许久后再度回屋。
那个晚上她又出来看了两次,贺培安一直反锁在书房里。到了半夜光最,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按内线叫来了吴姐“书房的备用钥匙在哪里”
才一打开门,浓烈到几乎可以窒息的酒味就扑面而来。江澄溪拧亮了灯,惊住了。茶几上搁了好几个已经空掉的红酒瓶,贺培安手里还拿着一瓶,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显然已经醉死了。
人会不会喝酒喝得死掉,江澄溪不知道。但是根据书本上曾经学过的理论知识,喝酒对人体的伤害是全面的,尤其空腹喝酒摧残更大。首先是直接伤肝,导致酒精肝、肝炎、肝硬化,肝脏伤了后,视力必然下降,身体解毒能力也下降,造成免疫力下降,容易胃出血,感染其他病和肿瘤等。
其实,看到这个场面,江澄溪应该要觉得欣喜的。最好他每天这么喝,搞不好,没多久就死翘翘了。这样多好啊,她都不用绞尽脑汁想怎么让他厌烦,想尽办法令他提出离婚了。
可是很怪,她没有一点喜悦,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类似难过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她轻轻上前,想把酒瓶从他手里夺走。可贺培安牢牢地抓着,江澄溪一时之间竟没办法拿走。
不得已,她只好蹲下来,一根一根地去掰他的手指。他力气远远大过她,大约还有些残留的意识,感觉到有人在跟他抢酒瓶,所以这个动作便如拔河一样,她掰开一根他就立刻扣一根。到了最后她居然把自己的食指也给搭了进去,被贺培安的手指牢牢扣住了。
江澄溪挣扎着想要抽出来,但贺培安扣得极牢,指尖处有十分明显的痛意。她一动,贺培安便似有了知觉,迷糊地道“不要走。”
不知道贺培安撒起酒疯来是怎么样的会不会打人会不会揍她万一家暴了,她要怎么办
唉,这一刻江澄溪发现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欲哭无泪地在心里再度恨恨地骂自己江澄溪,叫你吃饱了撑着没事情做叫你吃抱了多管闲事你这叫自作孽,不可活活该看你下次还多不多事
她凝屏气,不敢动弹分毫,就怕一个不小心惊醒了他。
保持这个姿势许久,江澄溪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一点点酸了起来,有些僵硬。她迫不得已,只好挨着贺培安的身子在三人沙发的边缘坐了下来。
她已经够缓够慢够小心翼翼的了,但还是被贺培安发觉了,他的身子侧了侧,呓语般地吐出两字“姆妈”
江澄溪猛地一顿,然后大幅度地拧过自己的脖子。贺培安这厮居然在喊姆妈。姆妈是三元的方言,就是妈妈的意思。虽然他的口齿不清,但是在这么寂静的深夜,落针可闻的书房里,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江澄溪静静地打量着贺培安,只见酒醉中的他眉头紧蹙,显然极不安稳。
不过片刻,他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姆妈”江澄溪静静地凝视着他,那一刻,她产生了一种很幽微异的感觉。眼前的贺培安,或许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坏。
贺培安是在头痛欲裂中醒过来的,沉沉地撑着沙发坐起来,眼前茫然一片,他摸着头,盯着面前的木几,好一会儿,他终于看清了,木几上竟然搁着一碗面。确切地说,一碗糊掉了的面。
多少年了,他没有在生日的时候吃过一碗面,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到过。犹记得母亲在世时,每年生日,都一定会亲手给他煮一碗长寿面做早餐,然后在旁边哄着他“来,安安乖,吃一口面条,今天是你的生日。要把面条一口吃光,不能咬断哦。这样,我们的安安才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哦。”
后来,再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