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凝目看去,发现皇帝所指却是一棵树,树下摆好几个摊子,卖各种小玩意。
他想想,全无印象“不记得,这是”
朱翊钧含笑“不知怎,我却还隐隐约约有些印象,那年出来玩耍,和冯大伴他们走散,就是在这儿碰见你。”
时隔多年,赵肃被他这一说,也想起来“嗯,我记得,那会儿你要买糖葫芦,还跟那小贩讨价还价”
“我竟有这般无赖么”朱翊钧有点诧异,看起来完全不记得。
赵肃调侃道“当时我帮你出买糖葫芦钱,你就抱着我脖子不放,那会儿就是把你卖,只怕你还高高兴兴”
朱翊钧笑嘻嘻“听说我小时候可爱得很,你定是舍不得。”
赵肃想起他幼时白白嫩嫩包子模样,目光柔和起来“确实玉雪可爱。”
朱翊钧忍住去拉他走举动,“那现在呢”
赵肃失笑“陛下如今自然是英武不凡。”
朱翊钧咳一声,故作不在意地转话题“我听说,福建那边,男子结交,盛行以契兄契弟相称,甚至还有契父契儿”
这所谓“契兄契弟”,其实就是同性恋,时人都有耳闻闽人酷重男色,无论贵贱,各以其类相结,长者为“契兄”,少者为“契弟。但实际上,明朝由于不许官员嫖娼,却不禁优伶小倌,江南一带很多小倌堂子因而光明正大地开起来,而且生意兴隆,很多眉清目秀小倌甚至比当红花魁还要受欢迎,在京城一带,自然也有不少这样地方,朝廷官员中也不乏家中养优伶娈童,当时社会舆论对此宽容度,反倒还要大于嫖妓宿娼,而且也成为一种风流名士象征。
但赵肃听到这话,却突然想起历史上这位皇帝男女不忌,在后宫狎玩太监传闻,心道对方只怕是从哪个嘴碎宦官听到这话。
他略略沉吟,问“陛下是从何处听到这种传言”
朱翊钧面色不改“我想解各地情况,曾让那些内宦宫女讲述他们家乡祖籍一些民俗,怎么听你语气,好似不是什么好事”
“这契兄契弟,说白,就是男子相恋。”可怜赵肃还以为皇帝推迟大婚,极有可能因为迷上这种旁门左道,正绞尽脑汁想用婉转说法来劝他回头是岸。“无论是男女相恋还是断袖之情,世间万物,自然有其存在道理,臣本身倒没有轻视之意,只是男子也有家业香火要继承,沉迷此道,终非长久之计。”
“喔依你意思,那末若是不妨碍香火继承,而且功名有成,便可以沉迷”朱翊钧作恍然大悟状。
“啊”赵肃一呆,口灿莲花他生平第一次有种词穷感觉。
就在这当口,他注意力被分散,冷不防就撞到旁边人。
啪一声,一盏花灯被撞落在地上,上头琉璃碎成几片。
“你不长眼睛啊”
91
91、第章
突兀声音来势汹汹,即便在人来人往街道也显得有些突兀,惹不少人回首注目,更令赵肃二人停下脚步。
对方足有十来个人,走在中间是一男两女,衣着不俗,容貌俊美,簇拥在他们周围则是仆从打扮丫鬟小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出行,只因此地熙熙攘攘,接踵摩肩,所以对方不得不舍马车轿子,徒步行走。
确实是自己撞人在先,赵肃道“抱歉得很,不知这灯笼多少钱,在下愿赔。”
那男子皱皱眉,黄裳女子脸上浮现出痛惜色,只顾盯着地上灯笼,却没往赵肃他们这里瞧一眼,旁边还有一名红衣少女,立时大声嚷嚷起来“姐夫,这琉璃灯笼竟被他们撞坏”
站在前面随从自然要帮主人出气“知道这灯笼多稀罕吗,把你们卖都未必赔得起”
他这一说,赵肃才往地上瞧一眼。
那摔碎琉璃灯笼,周围镶嵌不少装饰,流光溢彩,即便碎,也能看得出原先贵重,但赵肃却马上认出来,这盏灯笼,正是佛郎机来华商人,为迎合大明人口味,特意从意大利运来玻璃灯笼。
若单以烧制有色琉璃工艺而言,中国古已有之,纵然价格不菲,也不算稀,但这盏灯笼却是用上透明玻璃,在里头还有个凹槽可以放上一根蜡烛,烛光从玻璃灯笼里透出来,自然比普通纱布灯笼或纸灯笼要玲珑剔透百倍。
这样玻璃灯笼,佛郎机商人也摸不清中国人到底喜不喜欢,所以当时只运来五百盏,加上中途碎一些,在市舶司过关时,完好大约还有三百多盏左右,价格自然比金子还贵。但这丝毫不妨碍它销量,除其中十盏进贡内廷,一盏送给张居正之外,其余很快被抢购一空,京城里一时颇有以拥有一盏晶莹无瑕玻璃灯笼为豪。
朱翊钧和掌管市舶司邹靖平都想送一盏给赵肃,却被他拒绝,对他来说,这种玻璃制品自然没什么稀,而且再过数十年,将会有人发明烧制大块玻璃方法,被意大利人视若珍宝玻璃工艺不再是秘密,玻璃从此也成廉价物品。
对方能买得起玻璃灯笼,显然非富即贵,但这钱赵肃还不至于出不起,这几年五味斋日进斗金,赵暖从来没有少算过他那一份,还帮他存入钱庄,赵肃没怎么过问,攒起来也是一笔可观数目,他就算不用贪污受贿,也不会穷到哪里去。
他淡淡扫那开口随从一眼,无形中威压就让对方顿时一滞。
“灯笼再贵,也不过就是黄金银两换来,但下人出言不逊,狗仗人势,免不什么时候会给主人惹来灾祸,这就不是能花钱抵消事,京城水深,年轻人出门在外,还是收敛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