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肃,你去莱州已经有一年罢那里好玩么,是不是可以看到海,海那一边,有没有你和我说过西洋人坐着大帆船来和大明做生意呢
去年五月,就在你走后一个月,高师傅和徐阁老吵起来,最后还闹到父皇跟前,父皇被吵得头疼,最后只好让高师傅还乡休养。只是父皇私底下和我说,他本意是想留下高师傅,可是徐阁老不依不饶,言官声音实在太大,他也没有法子。
肃肃,先前你与我说过,强势如皇祖父,也不可能事事如意,我还没法理解,但是现在却有些懂。原来父皇是皇帝,可也不能随心所欲。
现在没高师傅,听说郭朴郭阁老和陈以勤师傅也想走,但被父皇苦苦挽留,所以没走成。
莱州府事情很多吧,现在又开港口,你一定是很忙,听子重说,你每夜常常都是忙到子时才睡下。
记得去年朝廷在讨论要不要开海禁,曾经争得不可开交,许多人反对开海禁,说祖宗规矩,不可更变,但内阁几位大人却力排众议,都一力赞成,最后僵持不下,听说还是你写来条陈让父皇下定决心,除漳州之外,又增加莱州和广州两个港口。父皇读你折子很高兴,我还记得里面写道,欲强中国,必先富民,欲富民生,必先开海禁,欲开海禁,必先强水师。这句话,我到现在都会背呢。
你在折子里和父皇描绘西洋各国情景,勾起父皇兴趣,还对我说起永乐年间郑和七下西洋事情,父皇生性平和仁厚,难得对政事有什么特别感兴趣地方,就连御史言官们骂他,他也不在意,你可真厉害,一封折子就能让父皇兴奋得处理三天政事。
肃肃,现在莱州风景好不好,冬天时候,紫禁城内苑湖水会结冰,渤海湾水也会结冰吗我很想去看看,可惜不能。
上回你寄来糖酥煎饼我很喜欢,如果这次回信话,顺带再寄一些过来吧,那一坛虾酱味道我不是很喜欢,就不用寄。
肃肃,我很想你。
翘企示复。
此候。
朱翊钧
丁卯年三月廿八
赵肃看着看着,禁不住笑出声。
开头还写得似模似样,后面就开始荒腔走板,就连结尾也惦记着吃,可见还是小孩儿心性,可正因为这样,音容笑貌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他仿佛可以瞧见一名少年撑腮咬着笔杆苦苦思索模样,这千里距离,竟如咫尺一般,没有丝毫隔阂。
他铺开纸,提笔蘸墨,略想想,开始落笔。
敬呈殿下安好,
初春三月,此地夜间尚凉,想必京师更甚,请保重身体,勿忘添衣。
前两个月收到朝廷邸报,闻知殿下被立为太子,臣不胜欣喜,谨为殿下贺。
刚写这么句话,赵肃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一年里自己往来公函,说话习惯打官腔,再看看朱翊钧来信,未免就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微微失笑,他也学着用大白话写。
李、张二位大人,学问是极好,且不似我这般随便,你跟着他们久,也能发现其中乐趣。一本书,每个人读,都有每个人感受,资治通鉴亦然,司马光编撰此书时曾说过此乃供帝王修身借鉴之用,纵是多研读几遍又何妨。
赵肃写写停停,有时候想好一会儿才下笔,情却极认真,丝毫没有因为写信对象年仅十二而怠慢。
在他心目中,朱翊钧早就不仅仅是太子殿下,一国储君,还是一同朝夕相处将近七八年人,从一开始在集市上碰见他,那个粉嫩包子一般小娃娃,到如今连毛笔字也写得端端正正半大少年,这笔迹里甚至还隐隐能瞧见自己影子,因为在他小时候,正是自己手把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
这个世界上,终有一个人受他影响,传承他思维模式,因为他而改变原来历史轨迹,这种香火之情,甚至要超越骨肉亲情,所以在明朝官场上,父子之间也许会因为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师生却很少有互相背弃,即便是有,那也要受到旁人唾弃。赵肃原本还不大能理解这种情感,但是现在,当他看到朱翊钧来信时,却慢慢地明白。
他写自己来到莱州之后光景,写自己一介外来户,如何在这里落脚,如何与官场众人,商贾大户周旋,又如何整顿吏治,鼓励经商,就如从前给朱翊钧讲故事一般口吻,娓娓道来,甚至连一些商场上阴私,官场里别人想要陷害他下作手段,也略提一二。
赵肃写这些,不仅仅是在给朱翊钧回信,更是要让他看到在皇宫里看不到东西。紫禁城固然是在帝国顶端,可也像一个牢笼,困住一个人眼界和胸襟。
明朝皇帝不兴游幸各地,因为在大臣们看来,这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之举,不是明君所为,所以一个喜欢到处跑正德皇帝,就成昏君典范。
这个出发点固然是好,但是他们恰恰忽略一点,如果一个皇帝只能整天坐在金銮殿里,看着各地送上来奏报,看着别人想给他看东西,看不到别人不想给他看,他就只能是一个坐井观天皇帝。这样皇帝,纵然有雄才伟略,将来格局也有限。
如果底下臣子精明倒也就罢,但像张居正这样天纵才,数百年也才出一个,又譬如唐太宗,他本身能干,可也没盖过手底下那些名臣光芒,便是因为他见多识广,心胸开阔,一个容字,容下世间万物,这才有贞观之治。一个皇帝,也许不需要多么精明,却绝对需要开阔眼界和胸襟,这正是赵肃想教给朱翊钧。
朱翊钧如今还是太子,一言一行都要受到满朝文武关注,连皇帝都不能轻易出京,他更是不能,所以言语之间,对赵肃很是羡慕,心向往之,恨不能至。
既然你没法亲自来,那便由我来当你眼睛吧。
赵肃微微一笑,色温柔。
正想提笔再写些趣闻琐事,好让他在宫里不至于那么枯燥,忽然屋子一阵猛烈摇晃,赵肃脸色大变,按住桌子起身,还来不及动作,便见贺子重身影自门外闪进来,二话不说将他抓出去。
不多时,衙门里其他属官和幕僚统统跑出来,个个面青唇白,色惊惶。
“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
“大人,莫不是哪里发生地动,快上报朝廷吧”
“慌什么”赵肃一声冷斥,他官袍端整,并没怎么失态,脸上冷静自持,众人看着他,渐渐安静下来。
赵肃略理一下思路,对贺子重道“子重,劳烦你回一趟我家,去看看拙荆是否无恙。”
贺子重嗯一声,也不废话,转身便走。
又对师爷幕僚等其他人道“速速写信,向巡抚大人报知此事,不过想必他那边也已经知道,不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