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朴闻言也动了感情,这些年内阁人来来去去,反对早就被逐走了,要么就是依附严嵩父子,要么就是不敢吭声,徐阶虽然没有明着和严嵩作对,但暗地里也保下不少人,连自己也是因为这样,才能继续留下来。
“华亭兄,我也知道你向来是能忍则忍,但忍了这么多年,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更何况这次,那个赵肃不过是幌子,他真正想要对付人,是裕王和你啊”
徐阶不动声色“那你想要我怎样”
郭朴悻悻道“你可以上个折子,向陛下澄清切”
徐阶苦笑“如果陛下会听我解释,我还用得着在家避嫌”
郭朴噎住,张了张嘴,却吐不出话来。
徐阶慢悠悠地端茶轻啜,再慢条斯理道“这种时候,我做什么都是错,皇上圣明,心中自有定论,何须你我多言”
那位主儿要是心中有定论,这朝廷怎么会乱了这么多年,还不是纵容着严家父子乱来
郭朴恨恨想道,对徐阶就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说个堂堂次辅,混得这么窝囊,还得成天看严家脸色,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正待再劝,那头有下人来报,说广灵县县令元殊求见。
郭朴莫名其妙“个小县令来求见作甚”
徐阶道“他是戴公望弟子,赵肃师兄,想必是来求我救他师弟。”
边却向那传话下人道“就说我身体不适,闭门谢客,让他回去罢。”
郭朴叹了口气,心知徐阶是无论如何不会出头了,这次结果必然又是严家父子大获全胜,高拱等人罢职,裕王被牵连,景王坐收渔人之利。
他心里有些失望,说话就没有之前那么热情了,与徐阶寒暄几句,便怏怏告辞而去。
徐阶也不挽留,只是笑着把他送到门口,让他安心做事,莫要多想,便折返回侧厅。
“出来罢。”
话刚落音,屏风后面走出人,青袍黑履,器宇轩昂,腰间系白玉丝绦。
“老师,您为何不答应郭朴,能把他拉过来,也是大助力。”
“郭朴这个人,刚直冲动,可以共事,但真正要商议话,不能找他,他沉不住气。”
徐阶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边让下人过来换茶。
张居正叹了口气“放眼内阁,除了郭朴尚能坚持己见之外,余子皆碌碌不敢言,老师想找个帮手,真是太难了”
徐阶微微笑,望着自己得意门生“你觉得要靠内阁才能成事吗,永乐帝建内阁,本意是辅佐君王,到了本朝,陛下心修仙,不管政事,内阁权力这才越来越大,可再怎么大,也越不过天去。”
张居正片刻便反应过来“老师意思是,直接影响陛下决定”
徐阶点头“想说动陛下,要讲究技巧,这件事情不是我或郭朴能办到,更不是内阁任何个人。”
张居正福至心灵,也露出笑容,缓缓道“言官。”
徐阶目光带上赞许“打蛇打七寸,弹劾个人,也要讲究时机、技巧,和内容,如果不能举成功,倒不如不要做好,只会白白打草惊蛇。”
张居正道“若是那个赵肃受不住刑,指认了高拱,甚至老师您,只怕”
徐阶忽然想起那个长身玉立青年,和他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那些话,不由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成大事,总要有人牺牲。
“不要紧,火暂时还烧不到我这里来,陛下还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很多时候,他心里头是明白再说,时机也快到了。”
他口中时机是什么,徐阶没有再往下说,张居正却露出若有所思情。
徐府外面,元殊足足站了两个时辰,直到脚下雪覆过了鞋面,徐府大门也没有开过。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徐阶抱恙只是借口,人家压根就不肯伸出援手,去救个毫无背景势力举人。
就算自己是两榜进士又如何,在强权面前,同样无能为力。
当初在书斋时,戴公望就曾与他们说过官场黑暗,可听是回事,自己亲身体验又是另回事。
本以为,三年来他在地方任县令,看到已经够多,到头来才发现远远不够。
诏狱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地方,在那种地方,赵肃会遇到什么,想都不用想。
元殊紧紧攥着拳头,直到指甲刺入肉里,传来痛楚感觉。
赵肃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他发现自从在这里面之后,白天与黑夜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随着对时间迟钝与麻木,身体对于疼痛感知反而越来越强烈。
抽在身上三十鞭,还火辣辣地疼,伤口血已经凝固了,但直没有上药,这个地方又阴冷潮湿,再这样下去,难免要落下病根。
赵肃平日里坚持每日晨起,练套太极拳,再做下仰卧起坐和俯卧撑,射箭功夫也没松懈,身体直很不错,饶是如此,被三十鞭这么抽下来,也觉得吃不消。
何况是赵榕呢,他会坚持不住,指认自己,也是正常。
鞭子浸了盐水,抽在身上就更疼,现在血凝结,就开始有些发痒,赵肃想挠挠,可是双手都被铐住,无法动弹。
他叹了口气,只能闭上眼睛,想些别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事情何以会到了这等地步
该怪赵榕轻狂鲁莽,给他闯下祸端,还是怪自己没有调教好他
又或者怪他不该和高拱等人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