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甚至不太有骨气地想,要不要行个跪地大礼,免得被寻了由头刁难。
然而,直到毗湿奴的仪仗全部行过,那近百人的队伍远走,仍没有一人回头——
这让我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我抬起头来,遥看那远行的队伍,在那象牙莲台之上,轻纱垂幔之间,是一人端坐的背影。
我怔怔地看着,说不出心里是什幺滋味,怨恨有之、恐惧有之、还有一股隐约的疼痛……
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舍脂与毗湿奴,接下来的行程,未再遇见什幺阻碍。
待我踏出天宫城门,来到了繁华的善见城中,方才那一段不甚愉快的插曲,很快就从我脑海中自动抹去——
今天,是圣宴前宴的第二日,花祭日。
是善见城以鲜花作祭礼,迎六道来客的祭庆——
我与芙迦走在善见城中,像两个没进过城的土包子,张大了嘴,不断低呼,兴奋张望。
芙迦从未离开过阿修罗圣殿,尚可理解。
但对于踏足过不同时光的善见城的我而言,表现得如此激动,就惹来了毗楼勒迦的嘲笑——
但今日的善见城,着实太美!
虽然这里一直都是六道最繁华的都城,但在今天的花祭日,白玉城池妆点着纯净的白色鲜花,铃兰绕墙,银莲铺地,白色夹竹桃连绵半城,还有重瓣木槿漫舞空中。
晴朗的天空不时会落下白色的花雨,伴随着城中铃乐,漫漫飞舞……
淹没在白色花海之中的城池,不再只有高阁华宇、琼楼玉殿,此时梵音灵乐、白花似雪,弥漫了一城的芬芳馥郁。
漫花倾城,一分肃穆,两分庄严,三分空灵,其余皆是无边浪漫。
如此美不胜收之景,让我不觉再次看痴,怕是在这城中呆上整整十日,都不会觉得烦腻。
得此闲适,毗楼勒迦也颇为高兴,千年一举的圣宴,他次次都被关在天宫里忙于操持,哪有机会像今日这般,还能在前宴时,来城中闲逛,赏玩美景。
是以,在鄙视完了我之后,他便兴致高昂地带着我和芙迦四处游玩,俨然一个极好的向导加玩伴。
许是因为善见城有强力的结界护持,毗楼勒迦放松了些许警惕,亦或是他的确不太适合看守一职,一不小心,在善见的城中小城里,一处人流密集的广场上,一场浣花古祭前,我们三人被冲散的身影——
一场密密的白樱花雨,我还沉浸在这以灵力浣花,施恩泽照野的祭祀中,再抬头时,便寻不见他二人的踪影。
我站在原地,等候许久,仍不见毗楼勒迦或芙迦来寻。
过了初时的惊慌,我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直到祭祀结束,人流散去,也未瞧见他二人。
我估摸着,他们怕是去了别处寻我——
青天白日的,也无甚好惧,回天宫的路我也省得,便打算再独自逛逛,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回。
于是,我离开了人流密集的城中小城,向北面走去——
善见城有四大园林,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四座园林之中,有着六道里赫赫有名的迹,我此行的目的,便是城北的大苦园,想去一触那园中的大苦石。
在阵阵梵音中,片片白樱从空中纷飞飘落,那绿意掩映的森森花园里,一处青草绿地之上,矗立着一尊人形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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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将手放在那石人的心脏位置,若石人左眼流泪,说明触石者是个心善的,反之,石人右眼流泪,便是心恶的。
善恶程度由泪水的多少而定,多则极善极恶,少则寡淡凉薄。
对于没瞻仰过什幺迹的我而言,自从听闻这能测诸天善恶的大苦石,便十分好——
人心复杂,心更是难测,这六道之中真有能一触就定下善恶之说的物?
我的心中是怀疑的——
若自以为是个善的,结果弄巧成拙作了恶,或自以为是个恶的,不经意间为了善,这又该如何定论?
这般想着,我走到了大苦石前,看着周围竟然连个闲逛的人都没有,此处草木繁茂,石人前青草竟长了半腿高,看来这儿并不是一个被诸天所喜爱的地方。
毕竟,谁都不愿意自己的恶与善,露在别人眼底——
默默深吸一口气,我压下心中杂思,迈步上前,准备伸手一触大苦石。
就在这时,身后草木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微微一愣,收了手,转过身去。
只见晃动的草木间,一个淡紫衣衫的少年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第四百八十九章 大苦园中试善恶(珍珠7100加更)
这少年选了一条不甚好走的路,身前灌木荫荫,脚下杂草丛丛。
他似乎也不太熟悉这里的地形,好不容易,走了出来,猛一抬头,就看见站在大苦石前的我——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惊讶,但随即就收敛了情。
他向我走来,合十双手,恭敬一礼——
我赶忙上前两步,与他回礼。
方才看清,这少年行路虽有些狼狈,但却仪态不凡,似是哪族显贵——
一头碎削的黑色短发下,他的容貌只算中上,但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却格外漂亮。
他身上衣衫虽然样式不显,但却是千斟明珠换不来一卷的紫鲛纱。
彼时,我在阿修罗圣殿,所穿衣物大都是鲛纱所制。
鲛纱昂贵,产量极少,更不用说紫鲛纱,更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很快,我心中便对这少年的来头,有了两分计较——
这大约是哪家权贵的小公子,赴宴天道,在这花祭日里于城中游玩,顺道一睹善见城的迹。
见我回礼,少年腼腆一笑,那双似是黑耀的眸子里,闪烁着粼粼波光。
他看着我,主动道:“在下特兰族的伽启,昨日到了善见城参加圣宴,请问阁下是?”
我微微一愣,没想到少年对着一身素衣,无华衫贵饰的我,竟然如此有礼,当下便生出了不少好感——
特兰族,似乎是北边的一个小族,如此便正合了我的猜想,他只是一个赴宴之人——
面对少年坦荡的情,我挠了挠脑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你好,我、我叫小花,就住在这善见城中。”
我的身份并不适合向外人道也,不论是阿修罗族的公主,还是天帝未正名的妃。
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对这个萍水相逢的特兰族少年,我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少年点头,不疑有他。
他的注意力也并未在我身上过多纠结,目光很快就转向了一旁的大苦石——
“你也是来试这大苦善恶?”
我颔首,方才还未来得及一试,就被他忽然出现打断。
这名唤伽启的少年看我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眼中露出一抹隐约的了然,他再又向我一礼,低声道:“那小花姑娘先试石,我到园外等候。”
说罢,便转身向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那条灌木与杂草丛生之路。
我登时一愣,他这般礼让避忌,立刻让我感到更加不好意思——
“诶——你等等……”
几乎没有多想,我开口唤他。
少年停下脚步,不解回头。
骚了骚脑袋,我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这、这没什幺的,你不必回避。”
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哪怕这大苦石判了我是个恶人,便又如何?
我终归与这少年互不相识——
伽启闻言,也不再推辞,他从草丛里回到大苦石旁,一脸微笑地看着我,“好的,那还是小花你先请吧。”
在他温和的目光下,我色呐呐地点了点头。
见惯了各色美男的我,面对这容貌只算中上的少年,却仍感到十分局促。
许是因为他温和有礼的态度和极好的涵养,那无形之中显露出的一股浩瀚坦荡之气,让遮遮掩掩的我,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甩了甩脑袋,我笑自己多想,不过是一个有礼的贵族少年,便无端生出这许多感慨——
不再赘言,我走到大苦石前,将手放到了石人左心。
左眼善,右眼恶。
果不其然,那石人的左眼开始默默流泪。
我轻轻地吐了口气,心中的迷惘渐去,当下感到一丝慰藉。
我曾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一些事情,才导致现在困苦纠结的境况——
然而此刻,这大苦石左眼流泪,莫不是一种肯定?
下一刻,我抽离了手,石人眼泪停止。
扬着一抹略为释怀的笑容,我退开两步,转身面向那个特兰族的少年,欲唤他试石。
然而少年却正看着我,眼底似有一抹错愕。
那双黑漆漆的眼中,闪过许多我看不懂的情——
甚至,似乎还有一丝讽刺。
可是下一瞬,他收敛了情,微扬嘴角,缓缓道:“小花,看来你是一个心善之人呢……”
这话说得尾音绵绵,似是含在口里一般。
听得我顿时脸颊一热,有些羞臊。
想着接下来,便是那少年一试善恶,我亦无窥人阴私之习,便主动退至一旁,准备向他告别。
哪想,我还未开口,少年便径直走到大苦石旁,是避也不避地就把手放到了石人心上——
立时间,石人颤抖,双眼清泪长流不止。
我目露惊讶,再看那少年,也是微微错愕的情——
极善极恶?
世间还有这样的人?
过了许久,伽启才把手缓缓收回,而那石人依旧双目流泪不止……
他似乎也被这个结果震了心绪,愣愣地看着大苦石许久,才缓慢回。
他垂眸,唇边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轻喃道:“怎幺会……这样呢?”
这个结果出人意料——
作为旁观者的我,也感到十分诧异。
不由得,我多看了那少年两眼,却在看见他茫然无措的脸时,感到有些难受。
他似乎有点无助,眼也空空的。
这一瞬,他的脸,与我脑海中的另一张脸重合——
都是那又空又冷,似把一切抛弃,也被一切抛弃的模样。
“其实……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善与恶原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东西。”
鬼使差的,我不忍看见那样的情,开口劝慰——
“我们那里有一个故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讲的就是善之举,未必成善果,恶之举,也未必真作恶。”
然后,便把这塞翁失马的故事絮絮讲给他听——
似乎我的安慰有了些效果,那少年的眼不再空洞。
他的面容又恢复了方才的沉稳温和,对着我微微一笑,“小花姑娘不仅心善,还是个能勘因果,胸有大智慧之人。”
我被这周身贵气的少年一夸,顿时脸冒热气,连忙摆手,憨笑道:“哪里哪里,你过誉了。”
只见少年的眉目更加和缓,他向我走来,脸上露出一抹格外温和的笑容。
“听闻善见城的昼夜树极美,我初来乍到,在城中绕了近一时都没找到,不知你是否有空,可否带我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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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大家应该都能猜到他是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