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黑暗,没来由令她感到害怕,在她的记忆里,陈德明是很少发脾气的,还是夫妻的时候,他一直是个温和的男人,对两边老人孝顺,对妻子体贴,对女儿慈爱,她过的很幸福。大概是离婚后,他的性情变了,变的暴躁易怒了,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父亲不象父亲,女儿不象女儿。
他甚至不曾听他说过一句重话,可刚刚他说,他恨自己,仿佛有不共戴天仇恨似的,她早就想到了,他恨她,可今天,他终于把埋藏已久的话,说出来了吧。
是的,他该恨她的。
她脊背生寒,身边怒气冲冲的男子,此刻是危险的,她几乎听见他的鼻息,就响在耳畔,他黑亮的眼睛,就在头顶上方一点儿位置闪烁此处不妙,她想赶紧离开。
她刚张了张嘴
“董鹤芬”
她吸了口冷气。
“董鹤芬,如果这一切都是天意,我受了惩罚了,我喜新厌旧了,我让我的安安有了那样的后妈和妹妹,还有这眼下的纠结错乱,我已经遭了天谴了,天打五雷轰我也不怨,这都是我的错,我情愿承受。那请问,董鹤芬,我的孩子呢,也是天意吗”
似乎有一道霹雳当头打下来,一下子击中了她。“你住口”董鹤芬不由一声断喝,声音又脆又响,声控灯一下子亮了。
她漂亮的杏核眼,盛满了惊恐、疼痛和无助。“别说,快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承认全是我的错,可你呢,董鹤芬,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她闭了闭眼,终于有一行清泪流出来,她,向来是不哭的,她向来在他面前,掩饰得很好。年轻时,她觉得没有什么,年岁大了一些,她开始觉得孤单,觉得有些什么,是她任性了,是她做错了。
那时她太年轻了,可年轻就是理由吗当然不是。那件事装在她心里,越来越沉,越来越放不下。眼见着女儿安安怀孕了,她几夜没睡好,担惊受怕着,只愿安安千万不要出事。
陈德明看着她,终于知道哭了吗心里反倒添了一把柴,嘬起一把火,顿时火上浇油。
现在哭有用
他逼近她一步,虎视眈眈盯着前妻,似是从心肺里挤出一句恨话“董鹤芬,你欠我一个孩子不,是两个你欠我两个孩子”
说完,他蹬蹬地下了楼,脚步踉跄,眼前黑影重重,他扶了下楼梯扶手,咬着牙,他下了楼。
董鹤芬木雕泥塑似的站在原地,她欠他两个孩子不,不是两个可,有什么差别。
身子摇晃了一下,她赶紧用手撑住后面的墙壁,身子软软地靠过去。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吧
如果当年她不任性,安安该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的。
往事,似乎是遥远的,可却时时装在她心底,她不愿想起来,只当是忘记了。
那时太年轻了,总觉得,今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补偿他,补偿她的安安,可是她太忙了,她太热爱自己的工作了,没错,她就是一个工作狂,一个女强人,她的时间和精力有限,忽视冷落了家庭,她却在事业上一帆风顺。
她一次一次地安慰自己,有的是时间,再加上陈德明在一旁纵容着她,由着她,她觉得,一切都不是问题,不是问题一次又一次的,终是酿成了祸患。
声控灯再次熄灭了,她隐在暗影里,心里也是暗暗的,在黑漆漆的阴暗里,她闭着眼睛,由着那已经沸腾的记忆,将自己带回从前
第四百一十章
1979年冬天,部队特批了陈德明三个月的婚假,他从西北回了北京,和董鹤芬领了证,举行了婚礼。言唛鎷灞癹那三个月里,是他们一生中最甜蜜、最温馨、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开始的日子,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后来,她的婚假先到期了,她回部里销了假,开始正常上下班,陈德明每天早上,都会骑自行车送她过去冬天寒流凛冽,北风呼啸,他们顶风逆行,他强健壮硕的两条长腿,载着二百多斤的份量,依然把车轮子蹬得飞快,娇小的她躲在他身后,戴着厚厚的帽子和手套,又笑又叫,他也跟着哈哈大笑,两个人快乐得象孩子一样。
那时,她只是部里一名小小的翻译,她出色的业务能力常常受到领导的嘉奖。并且随着中国外交政策打破美苏的外交封锁和孤立后,东西方关系趋向缓和,部里迫切需要“能说会道”、懂得各个语种的同声翻译,而她只擅长英语和法语,她下了决心,要掌握非洲几个国家常用的一门语言阿拉伯语。
陈德明很支持她,周日的时候,陪她去逛书店,买磁带,买书,拜访老师,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三个月很快到期了,她依依不舍的,送他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陈德明走后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令她完全措手不及,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孩子,可是,她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她要工作,要学习,要出差。她完全没有准备,也没有准备好,要成为一个妈妈湄。
思来想去,这个孩子,她不能要。可是,丈夫不会同意的,婆婆也不能同意。
丈夫是大院里出了名的喜欢孩子的人,这一点她是知道的。院里的人多,孩子也多,都是军人干部的后代,隔壁的小海、小川,还有高家、苏家的小孙子,每每见了丈夫,一口一个陈叔叔地叫着,那时候,她发现,丈夫的眼格外亮晶晶的,他喜欢那些孩子们,也爱跟孩子们说话聊天的,有时候,他甚至有颗童心。
于是,她瞒着丈夫,瞒着婆婆,也瞒着自己的父母断。
那时流产,是件很丢脸的事;去医院流产,需要单位开具介绍信的,即便是拿了介绍信,她也不敢去,因为医院里到处都有婆婆的耳目,所以,她不敢。
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一到晚上,她就把屋门插好,一会儿下腰,一会儿劈叉,一会儿连环跳跃任她十八般武艺,折腾得筋疲力尽,汗流浃背,那个小东西象牢牢长在她肚子里了,顽强的不肯屈服。她想大概是运动不够剧烈。
部里有间宽敞的多功能厅,专门请了专业老师传授职工们国标舞,什么华尔兹、探戈、狐步、伦巴、恰恰她报名选学了很少人学的恰恰舞,因为胯部的急剧扭转动作,她自以为聪明的可以把腹内的孩子甩掉,不需要受到家人指责。
没想到才练了几天,一天早上吃饭时,婆婆突然问她,你是不是怀孕了吓得她脸一白,支支吾吾不肯说。婆婆只当她是害羞,就笑话她说,昨晚上一小碗面条,她就搁了三回醋她无语了,平时她是讨厌吃醋的。婆婆一双火眼金睛,观察细致,又是从烽火中磨炼出来的医务工作者,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