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过了春光乍泄百花齐放,便又重回晚暮争春的时节,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也已转为下垂。
许是听过中药医生诊脉的结果,张太太在何人面前都是一张不可一世的脸孔,唯独见她时又是轻声细语又是笑容可掬,格外和蔼可亲,毫无搓麻将时盛气凌人的架势,千叮万嘱丫环们小心服侍不说,更是把珍藏的滋补品奉献出来熬炖。
澤霖瞧见后便探身到她腹部跟孩子打趣,习以为常的开头语总是那句“我是爸爸”,不是笑话他母亲两句,便是跟孩子幻想,要教它骑马打猎纵横驰骋,教它饮酒寻欢风花雪月,而每次她只是静静地旁听静静地微笑,然后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他侧脸生出未来得及刮掉的浅短青茬,去摸他那张英俊脸面上精致的五官。也许有一天,孩子也会拥有这幅模样,这幅令她无法忘怀无法释怀的模样。
虽说是住在澤霖办公的阁楼,她却有意无意地避开全国政事,不进书房,不阅报纸,不道听途说问东问西。
然而这日,银梅放假出了趟大院回来后便魂不守舍,左右为难,支支吾吾地唤了她两声,却又低下头说“没什么”
以为是银梅家里出了状况又不好意思开口,她淡然一笑,说道“不必一门心思地想着照顾我,这里有得是人手。若是想家,再回去住两天也没有关系。呆会儿,我吩咐其它人过来。”
银梅急忙罢手,知道她一片好心,却也不想惹她担忧“四少奶奶,您误会了。因为医生说你即将临产,不能受刺激。可是有些事,银梅不知该不该开口”
她“噢”了一声,却是笑道“什么事难不曾澤霖在外面寻花问柳被人抓了正着”
见她提及四少爷往昔的风流韵事,生怕她胡思乱想,银梅不由急道“不是四少爷,是桃根。”
桃根恍若隔世的名字令她赫然一怔。
“我也是回太太那儿听姐妹们无意间提起的,说有个叫桃根的丫头来过孙家多次要找四少奶奶,当时太太陪老太太去了东瀛,老爷军务繁忙,没时间过问此事,给了桃根几块大洋把她赶走了。后来,也不知怎地,她沦落到了烟街柳巷,据说逃了多次都被人捉了回去,打得遍体鳞伤,她实在熬不住,隔三岔五地托人到孙家打听四少奶奶的下落。姐妹们都是同情她,可太太不在,实在拿不出救人的办法。太太对我说过,不能擅自泄露四少奶奶的行踪,我也不敢跟姐妹们说什么”
听到桃根人在烟花之地,宛静脑袋顿蒙,心乱不止,慌张起身藤箱倒柜地找钱。澤霖怕她出门手头紧凑,塞了一万块在抽屉,她往常四门不迈亦花费不了多少,却是赏了不少给家里穷困的丫环,现在能掏出来只剩三千。她知道这事不能声张,时间越短越是隐秘越是打点得多,索性取了镯子一并交给银梅,吩咐道“你去找个实在的生意人把桃根赎出来,然后安置在客栈,问清楚前因后果后尽快跟我严明,若是她要问起,你只说是碧莹姐的意思,不要跟她提及我。”
银梅明白她不愿显露身份,抿起嘴唇点了点头,郑重说道“四少奶奶,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打发走了银梅,她瘫坐在沙发上,绞尽脑汁也参悟不透究竟横生了何种变故意外,桃根会不远万里来顺德寻她,寻不到她又绝不罢休。
转瞬已是夜幕低垂,万家灯火,她一直心不宁,挺着肚子在卧房里来回踱步,听到楼下声响便如惊弓之鸟,仓皇奔到楼梯口端详究竟,偶尔是丫环收拾客厅移动了桌椅,偶尔是搬弄花瓶碰出了撞击之音。见不到银梅的影子,她变得从未有过的急躁,经似乎被一根细线悬吊在万丈深渊,每呼吸一口凉气,那丝线便重了一分,身子也随之下沉一分,粉身碎骨的机会也多了一分。
“四少奶奶”
终是盼来了银梅急切的声音,她悲喜交集,穆地从床上跃起,眼前却突然漆黑,头晕目眩随之而来,她两手摸到床栏,极力稳住身子,闭上双眼,大口喘息,听到门口的轻柔敲击,她心里又是一惊,屏气凝使尽全力方能简单说出两个字“进来。”
不是银梅
桃根头发乱松,衣衫乱褛,嘴角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