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越来越多,粗略估计总在上万。更多小说 ltxsba.me幸好罗什劝服了一些达官贵人捐钱,数目虽然不多,总还能拖一阵。可是,现在还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所以我想到了一个人。与罗什商量后,我走进了城里最气派的大门。
墙上的水墨山水,细致的屏风,精雕的桌椅,整个大厅布置得十分雅致,不愧为凉州第一大户。我注意到他家里已经出现桌椅。本来这个时代与汉代一样,是席地而坐。但凉州地处中原最西北,受西域影响,桌、椅、凳这些高型坐具已经开始流行。
正在以专业眼光打量,看到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跨进屋,眼光敏锐地扫视我,微微作揖“在下便是李暠,这位夫人便是名满西域的大法师鸠摩罗什之妻么不知找在下何事”
他的声音沉稳,衣着考究,唇上留着精心梳理的髭须。眉庭开阔,尽显英武之气,举手投足间却是雅量十足。此时的他跟罗什年纪一样,仍然保持着很好的身材,看得出平日定是勤习武艺。
“妾身不请自来,万望李公子原谅妾身的莽撞。”我盈盈一拜,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妾身特为赈灾一事来此与李公子相商。”
他没立刻回答,先请我坐下,让仆人上茶。慢慢抿一口,然后看向我“法师与夫人连日来以一己之财力设施粥点,姑臧城内到处流传法师之德。李某自然有所耳闻,心中钦佩至极。在下略有薄财,也愿为流亡百姓尽心。只是一己之力,终是杯水车薪。而凉王平叛不暇,李某此举无人赏识啊”
看他顿住,又抿口茶,我即刻明白。赈灾对他来说,是政治资本,他是个典型的商人兼政治家,要看成本与回报之比。我笑一笑,缓缓说道“若是妾身没记错,李公子可是汉代令匈奴闻风丧胆的飞将军李广之后”
我知道他不光有个名垂千古的祖先李广。他的祖父是前凉张轨的将军、侯爵。父亲也很有名望,可惜死得早,李暠是遗腹子。不过这些与他的后人相比,也不算什么。因为他的后人,两百年后,将开创中国历史上最恢宏的盛世大唐注李唐建立者李渊自称为李暠七世孙,到底是不是,学术界仍有争议
提起祖先,他露出一丝自豪的微笑“在下确系飞将军李广十六世孙。先祖在汉初奉命到陇西征讨羌人,不幸战死。后世前来奔丧,将先祖葬于陇西,并迁全家于此。已历四百余年。”
我点头,正色道“李广将军一生征战却不得志,终不得封侯。年六十兵败,因不能复对刀笔之吏而自刎,实在令人扼腕。只是”
我停顿下来,引得他有些好,对我抱拳“李某愿闻夫人高见。”
“妾身冒犯,万望李公子恕妾身直言。”我欠身一鞠。
看他脸色并无不妥,继续说“李广将军爱兵如子,身先士卒,兵士甘效死力,故而军中威德甚高。可惜自负其才,不讲谋略,一人勇,却非统帅之能。心胸狭窄,公报私仇。又喜欢铤而走险,虽能立功,却也易招至大败。而最致命的,乃是不听调令,不为上司所喜,更与卫青甚至武帝处恶。李广难封,固然是命运作弄,却也是自身之过啊。”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终于忍不住了,沉下脸,想说什么,又顿住。再喝口茶,不一会儿面色便恢复如常,微微颌首“夫人见解深刻,李某受教了。”
心下赞叹,果然是个能成就大事的人,轻易不动声色,城府很深。而且器量极大,能屈能伸。史书记载他文武双全,喜好结交名士。性格沈敏宽和,年轻时便被人一致看好会有所作为。这样的人,在前秦还有吕光统治时期,一直蹉跎青春,郁郁不得志,必定是件痛苦的事。
“李公子不为妾身一番胡言乱语动怒,这般肚量,难怪李公子早负盛名,只是可惜了”
我斜眼看看他。对这样有雄心又有城府的人,我不能像对待段业一样,用谶纬就可以蒙混过关。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拿钱出来赈灾,必得分析利益,用民心所向以及日后的历史发展来打动他。
“哦可惜什么呢”他挑眉,语气依旧沉稳。
我微微一笑,朗声说“李广将军一生令人扼腕,但若李公子能吸取乃祖之过,自可更胜一筹。李公子心思机敏,雄才大略,若是张氏前凉仍在,李公子出身名门,必会如令祖父一般,封候进爵。可惜吕氏乘大秦混乱,相机行事,占得凉州。李家未曾对吕氏做过一丝贡献,吕氏父子自然不会将李家纳入心腹。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本是好男儿之志。只是”
我故意停顿住,慢悠悠喝一口茶。此刻的他再也按耐不住,身子前倾,诚恳地说“请夫人不吝赐教。”
我紧盯他的眼,略微压低声音“若此帝王家自身根基不稳无德无才,失却民心指日可待。吕光此人,昏庸谗信,子侄们更是不肖。公子坐等吕氏诸人纳贤,怕是要失望了。公子已年近四十,虽坐拥巨产,却无法乘此乱世建立万世基业。李公子,可是深以为憾否”
他眼露诧异,讶然地盯着我,面色阴晴不定。我将身子略微凑近他,声音压得更低“公子赈灾,何须计较他人赏识,难道不可为自己日后创立霸业收拢人心么”
十年后,他在段业、沮渠蒙逊举兵反叛吕光时响应,便是在找机会。他被段业封为敦煌太守,不过段业无能,根本控制不住他,李暠在敦煌势力越来越大,终于在公元400年自立为凉公,史称西凉,是十六国之一。而那时,他已经五十岁了。
他噌一下站起来,瞪着我,胸膛有些起伏。我拿起茶盏抿一口,镇定地迎上他喜怒难辨的双眼“这些,皆是法师与妾身闲聊时所说。妾身卖弄,让李公子见笑了。”
他转着眼珠,对我看了半晌,郑重一揖“难怪夫人能摒弃俗见,与高僧结得姻缘。法师的大智量,真乃莫测也。此处非说话之地,夫人若信任在下,请随李某入后堂。”
我兴高采烈地从李府出来,一路向我的施粥点走去。灾民们大都来自敦煌、酒泉一带,正是日后李暠割据的地方。吕光父子无道,在这场饥荒中不施与任何援手,迟早会彻底失去民心。此刻赈灾反而是个机会,为日后的民心相背打下基础。李暠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我略说了几句,他便点头答应施粮赈灾。与我商议了一番具体事项,便放心全权交与我处理。
我正开心地走着,听到身后有人叫“公主”
自从来到姑臧,已经没人再叫我公主了,除了一路与我们一起来的几位。回头,果真看到身穿铠甲的杜进带着几个随从大步朝我走来。看来,他又要出征了。
“正要去寻公主,不想在此得见。不知杜某可有幸请公主喝杯茶”杜进对我抱拳一揖,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