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僧人就跟着念诵,虔诚的唱经声响彻云霄。
这一天雀离大寺向所有善男信女免费送食物,由罗什亲自赠送并祈福。队伍都排到了寺门外,我在队伍里一点点向前挪,翘首企盼。他念着佛号合十敬礼,将已经包扎好的一份份食物递送给人,手执精巧的长柄熏香杖在祈福之人头上轻轻一点。每个领过食物接到祈福之人,都面露喜色。排了两小时,终于轮到我,还真有点饿了。他看到是我,微微一愣,眼底流出一丝笑,对身边的弟子耳语几句。他将食物递到我手上,我笑着合十回礼,头低下祈福。头上轻轻触到一个器物,周身都被檀香笼住,抬眼看他,自信从容的气质真真非凡夫俗子能比,不由得心又多跳了几下。正要走,突然看到刚刚他耳语的弟子递给他一串葡萄,他笑着接过,放进我手中。葡萄在龟兹是最常见的水果,也不值钱。偷偷看旁人,好像没对我这额外的馈赠表示什么不满,赶紧低头领了东西匆匆走开。
那串额外的葡萄我没舍得吃,在素描本里扯一张纸包好,放进包里。那天晚上他有些倦色,却精奕奕,开阔的眉间自信从容。想到他可能一整天都没吃饭,光是派送那些食物就用了足足四个小时,有些心疼,赶紧从包里拿出他送的葡萄惴惴地想如何劝他吃点东西。
他一直看着我的举动,看到了我剥开纸露出葡萄递到他面前,有些发怔。没等我开口,他接过,摘下一颗放进嘴里,对着我笑“很甜。”
我愣一下,也摘一颗吃,真的是很甜,比我吃过的任何葡萄都甜
我们就这样对坐着吃葡萄,突然想到那句有名的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差点喷笑,便教给他。他的汉语还是带有龟兹口音,绕不准,笑得我倒地。在这样的笑声中,突然好留恋此刻的温馨,但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法会里他每日都很累,却还是坚持来我这里。我暂时停了讲课,看见他来了就想方设法让他能好好休息。有时真的好想给他按摩,不过也只敢在心中yy一下。最后一日晚上,寺里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发到一盏小小的油灯。罗什在佛陀前叩首,点燃手中的油灯,座前最德高望众的大僧走向罗什,在他手里点燃自己的,然后一个个僧人按品阶从前一人手中点燃,不一会儿,整个大殿遍布跳动的星星火光。我也点燃油灯,捧着这盏小小的灯火,整个心灵都被照亮了。这样圣的氛围中,罗什如同灵,宝光流转,慧超凡,领着几千人祈祷,将供桌上写着往生名字的片片小木牌投入火中。喃喃的梵经盘旋回绕,绵绵不绝地灌入耳中,此情此景,竟让我感动欲泪。
那场法会结束后许久,我依然能不时回忆起那庄重的氛围。再次领略了宗教的精力量。难怪从人诞生起就有了宗教,而且,我相信会一直延续到人类灭亡。每个人都会有精诉求,尤其在经历苦难时。佛教会在南北朝时期在中原流传更广扎根更深,也是因为那是一段最惨痛的历史时期。当我跟罗什说起这些感想时,他也微笑着表示赞同。对于具体的佛经,我绝大多数都背不出,只是从历史和哲学角度跟他谈论宗教。有时他对我所讲的也不能理解,却在思索片刻后又能以他自己的语言诠释。一夜的时光,往往就这样飞快地溜过,待到醒悟他该走时,不由恨起了爱因斯坦关于相对论的解释为何如此贴切。
我继续在寺里勘测画画。有时当我盘坐在大殿外测量时,他会走进来跟弟子站在院中交谈。当我坐在殿中临摹壁画时,他会带一群和尚进来讲法,并示意我继续画,不用管他们。当我在佛塔旁掂起脚测高度时,一个高瘦的身影会拿过我的卷尺,在我头顶遮起一片天。当我口渴时,一个小沙弥会及时端杯水送到我面前,然后一袭熟悉的褐红僧衣在门外一晃而过
我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现在已经到了看见他就莫明地心跳加速,看不见他就若有所失丢三拉四。枕着他曾枕过的床,盖着他曾盖过的被,我都能小鹿乱撞地窃喜好一会。在雀离大寺,我手上还在画着,目光却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直到他对视上我的目光给我浅浅一笑。我当然知道我的这些反应意味着什么。我再多看他的脸,多听他的声音,我会沉沦,我会不想离开。但是,艾晴啊艾晴,你可以对任何人动情,独独不能对他。他不是你的那杯茶,他跟你,隔着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时间。最重要的是他至死都是个和尚,而你,迟早要回21世纪。
所以,磨磨蹭蹭画了两个月后,雀离大寺的考察工作已经无法不结束。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在晚上课业结束后,跟他讲我的打算。
那天跟他讲解的是史记卷第六十一伯夷列传。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采薇而食,饿死在首阳山。在太史公笔下,对这种积仁洁行,极度忠贞给予了高度的肯定。通篇伯夷列传,讲到伯夷叔齐的,只是很小的篇幅,而大段的话,都是太史公自己的感慨。
“可是,伯夷叔齐这种愚忠,真值得效仿么当时,天下已归周,他们不食周粟,可是采的野果也是周的野果,住的首阳山也在周的疆域,最后就算饿死,也是周朝的人给他们安葬。”我叹口气“每个人都会遇到艰难困厄,每个人在困难来临的时候都要作出选择。是忍辱偷生还是像伯夷叔齐宁愿饿死。是我,我会选择活下去。因为活着,才能完成心中的志愿。而后世的评价,反正我已作古,管它怎样”
我怔怔地盯着他,想到十一年年后他的命运转折点。他的内心,应该是深受煎熬痛苦不堪的吧“所以,罗什,以后如果你遇上困厄,一定要想想你所立的宏伟志向,坚强地活下去。”十一年后,我不可能再出现,我也只能这样给他一点点的提示了。
“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他凝视着我的眼,用太史公的话回答我。
我们对望着,四周沉寂了下来,一股不知名的空气在我们中间流淌。他的脸渐渐浮出红晕,突然微微偏头,将眼光挪开。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尴尬,些微的懊恼,些微的后悔。
罗什,你其实根本不用我教。你背出来的那段,在太史公自述中,是史记的最后一个章节。我相信就算要你背出全部史记,你也能做到。那你为何,又要叫我教呢我的心跳快地要奔出胸膛,我,我能推测你是为了想每日来见我,才装出不曾读过史记的模样么可是可是
闭一闭眼,强迫自己按压下那颗剧烈跳动的心,用我以为平静的音调缓缓说“明日我就不到雀离大寺去了,我已经画完。你知道在哪可找到去长安的商队如果不知,我自己去找也可以。”
他沉默片刻,问道“如今中原大乱枭雄并起,汉人与胡人互相仇杀。你一孤身女子,为何执意要去那危险之地龟兹虽小,总归安定,何不”
“罗什”我轻轻打断他,“你心中有大愿想,要渡化芸芸众生。为达此愿,你可愿意去那危险重重的汉地”的be
“自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