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李定国从湖广退入广西之时,大军足足有四五万之众,俱是精锐。肇庆一战损失数千,此后在广西与马雄、线国安乃至冯双礼争锋了数次,兵员损失并不大。
原本的历史上,新会之战,李定国损兵折将,前往安龙迎驾时若非一路上秦藩大军不是望风而降就是望风而逃,也绝非那么容易。而现在,新会一战,总攻都没有开始就被陈文叫停了。麾下大军没有损失过多是好事,如此规模的军队有这一省之地也能勉力维持,但是广东数量巨大的义军却立刻就成了粮饷上的巨大负担。
义军,原本没有什么粮饷的问题存在。他们各自的首领统帅着,有饭吃就够了。可是李定国在此一稳定住了,粮饷就都落到了原本负责李定国所部的督师大学士郭之奇、两广总督连城壁、四府巡抚张孝起这些两广本地文官们的头上。
义军数量过于巨大,全部承担下来不现实,但是不负担粮饷的话,他们在地方上的军纪就不好控制,保境安民的目的打不到,民生也很难恢复。一方面是地方残破不堪,另一方面则是义军数量过多,巨大的经济压力很快就压得这些文官喘不过气来。
可是想要解决,无非是开源节流,开源现在做不到,至少他们不知道除了税赋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赚到钱。而节流就要削减军队数量,把退下来的士卒转换为军户或者是自耕农,用裁军的办法,这样不光是降低了开支,还增加了赋税,一举两得。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也是历朝历代的文官们最常用的办法,郭之奇等人自然是趋之若鹜。奈何这些义军首领任谁也不想被削减实力,哪怕是老弱也会影响到他们未来的地位,而李定国的大军更是精锐,没有道理削减,这就彻底变成了一个死局。
就这样,经营广东西部一年,不光是民生没有恢复,甚至就连新会等地也因为日渐繁复的税赋而开始败落。
经济、政治、军事,这些东西看似差距良多,其实都有一根线将他们牵在一起。巨大的经济压力,义军彼此间的矛盾丛生,李定国突然发现他不光是被困在了这片囚笼之中,更是将要被友军们憋死在这个密封的空间当中。
就在这时,十八先生之狱的消息传来,金公趾再度提议,孙可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当前往安龙府迎驾,以解天子之困厄。
李定国明白这个道理,于公,永历如今是各路明军的共主,大明王朝的旗帜,如果永历一死,各藩镇为求拥立大功定然会扶起更多的皇帝出来,原本日趋转好的形势必然会随着内战的爆发而开始迅速恶化,只有满清能够占到便宜;于私,他与孙可望虽说是几近于割袍断义,但是说到底他们都是大西军出身,如果永历死在孙可望的手里,到时候大西军系统与其他各路明军之间必然会爆发内战,他这些年寄希望于通过助大明中兴来将贼名洗掉的这一点儿私心也就彻底没戏了。
一边在心里面脱口大骂孙可望的狼子野心,一边迫于经济压力,在确定了尚可喜经过其子尚之信长期劝谏而宣布反正归明过后,李定国只得率军西进,以迎永历圣驾。
二人在大帐之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未免伤到永历,现在他们能够做的只有等待杨祥的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时辰之后,快马加鞭赶回的杨祥将预料之中可以说是最好的消息带回到了李定国的面前,使得他们无不将其算到了天意使然这四个大字上面。
然而,当天夜里,叶应桢听闻李定国大军已经距离安龙不远,便带着随行劫驾的将士以戎服贯甲入宫,要求永历一家立即启程,起码前往贵阳。
一时间,“宫内哭声响彻内外”,白文选闻讯匆匆赶来,正看见叶应桢指使麾下士卒逼永历一家出宫。
“你疯了吗?!”
声先至,人紧随其后,白文选一声喝去,叶应桢及其部下当即就愣在了当场。紧接着,白文选一把将叶应桢拉到了旁边,低声向其说道。
“国主恐安西归清,所以迎驾者,恐陷不测也。事须缓宽,若迫促至此,朝廷玉叶金枝,不同尔我性命。万一变生意外,若能任其责乎?今我往探,若安西果通清兵前来,移跸未晚。倘止是安西还兵,彼乃一家人,我等何得过为逼迫,自取罪戾!”
叶应桢只是个百户,哪怕是得了孙可望的亲而信之,在秦藩之中也远逊于白文选。更何况,白文选本人还是孙可望的亲信大将,知道的内幕远比他要多。眼见于此,他也只得从了白文选,带着部下退出了皇宫。
正月二十二凌晨,大雾弥漫,安龙府内部暗潮汹涌,只因白文选一力压制才没能闹出强逼着天子跑路的闹剧。
然而,大雾之中,忽有数十骑直抵城下,绕城大喊:“西府大兵至矣!”城内当即乱成一团,更有久盼李定国回师之人在城中鼓噪,叶应桢自知不是李定国对手,前几日又曾冒犯圣驾,连忙带着劫驾兵马逃亡贵阳。
很快,李定国大军到达安龙,军队在众将的率领下安营扎寨,李定国本人则亲自入城觐见。
“久知卿忠义,恨相见之晚。”
永历有理由激动,原本他还在是否用马吉翔等人的犹豫之中,紧接着白文选和叶应桢相继而来,就算是想要派人去引李定国入卫也已经晚了,况且还根本出不去城。现如今,李定国率军自来,想起那时还在担忧天命已经不再眷顾朱家的想法,顿时又觉得是自家的胡想乱想。庆幸之余,激动自是免不了的。
永历如此,李定国亦是如此。忠义得到了天子亲口承认,李定国当即便激动得泪流满面,继而向永历回道:“臣蒙陛下知遇之恩,欲取两粤以迎銮舆,乃不惟不副臣愿,且重贻陛下忧,至万死无能自赎。”
君臣相得,自有一番感动。然则,现实问题依然存在,李定国麾下只有这三四万军队,而孙可望在贵州、云南和湖广南部则有十余万大军。
这是孙可望能够傲视群雄的根本所在,清军不敢轻易向秦藩发起进攻,就连去年孙可望与陈文的部将吴登科在袁州武装对峙,结果陈文也没有敢两线用兵,只得在江西摆出了守势。原本孙可望狭天子以令诸侯,现在天子落入李定国手中,孙可望必欲夺回,大军返回,李定国就算有千般手段也是凶险万分的事情。况且,现在皇帝在此,危险也不是他一个人来承担的了。
“陛下,安龙不可久留,当速速移驾他处。”
“爱卿所言甚是,只是如今当往何处?”
李定国不想呆在安龙府等孙可望,永历又何尝不是。君臣之间有了这个默契,剩下的事情也就好办得多了。
“两广如今养不下这么多军队,还是回云南吧。”
两广已成囚笼的今天,云南是一个绝佳的去处。那里既是大西军联明抗清的根本之地,从那里又可以北上四川,与孙可望之间无论是战是和,总会有条出路,总好过在两广被友军们扼死要好吧。
有此一议,大军在第二天便启程赶往云南,昆明就将会是他们的目的地。只不过,李定国的大军向西赶往云南之时,一度被他视之为囚笼的两广之地,刚刚宣布反正没有几个月的尚可喜却率先打破了此间的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