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省的起居舍人和门下省的起居郎都是寄禄官,做这项差事的,是同修起居注这个差遣。仿中书门下分立之制,同时任两人,即古之左右史之制。此时同修起居注的是吴育和张方平,因为崇政殿议事,必有起居官侍立记录,而天章阁召对则没有,所以赵祯命把吴育召来记录。在赵祯看来,今日徐平所对,当记于国史。
吴育是徐平天圣五年的同年,省试的省元,殿试时的一等进士。明道二年,吴育又中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三等,是大宋立国以来中制科三等的第一人。制科三等比状元更加难得,历史上两宋三百余年,制科三等不过四人而已。因为制科一等和二等都只是在名义上存在,实际上从不授予,如果把科举看作是学历的话,吴育就是现今天下学历最高的人。
徐平所接触过的善于科举考试的人才,王曾当数第一,没有任何取巧,以绝对实力连中三元,对其他人碾压。科举考试中出现这种绝对实力碾压的,极其罕见,实是异数。吴育当排第二,在进士科中先中省元,再入一等,又成为制科三等的第一人。特别是制科与进士科考的内容和要求不同,一般人只能应付一种,就更加不容易。如在历史上同样中制科三等的苏轼,进士科的成绩就不如人意,只中了乙等进士。不过苏轼厉害之处在于,他参加了两次制科考试,两次中三等,这就是三百余年无人可比的成绩了。
吴育具体治事的能力不说,理论功底是在的,所以赵祯让他来记录。起居官记录,载入国史之后,今天徐平应对的内容,就有可能成为政权意识态的一部分。如果改革经受住了实践的检验,那么这就成为大宋正统的意识形态,将主导整个政权的运作。
理明则事通,意识形态一致,才能让政权减少内耗,运转顺畅。
君臣坐着喝了一会茶,吴育匆匆赶来,行礼如仪。当年一起唱名的一等进士,徐平已经位至当朝宰相,吴育还只是右正言,以本官为谏官。不过修起居注日夕在皇帝身边,是进位之阶,吴育接下来很可能会被大用。从谏官到词臣,升迁不依常理,与徐平升迁不同。
赵祯与徐平一问一答,把刚才讲过的内容再次说了一遍,并进行了深入。
起居官不是速记员,不是把听到的话一字一句地记下来,而是记下来意思,字词未必与说的相同。是以做起居官,要求对要记录的内容有深刻的理解,不是读书认字就可以做了。吴育善科举,在理解方面当然无问题,一一记下君臣问答。
讲过了先前的内容,徐平起身,重新站到黑板前,指着“赋税”、“租息”和“口粮种子”这三个圈,道:“由家而国,口粮种子和赋税必不可缺,也无大花哨。一家之人,吃穿用度,留种兼存粮备荒,大约有数。此欧阳修等人所言,耕三年存一年之粮,以番天灾饥荒之时也。理政,就在于赋税和租息的分配上。这两者都是本于耕田所得,除去耕田之人必需用度之外的剩余之物。有了这剩途物,就有了朝廷,有了国家。”
“一人生于世,聚而为天下,为朝廷存于世间,臣用三件事来论之——生存、生产和生活。生存,就是要活着的必需之物,于一人如是,于一家如是,于一国也如是。生活就是生存必需之物外,让自己过得更好,比如食美味,品丝竹,诸如此类。于一人如是,一家如是,于一国亦如是。而生产则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存和生活,所要做的事情。以农夫稼穑来论之,比如治沟渠,开荒田,养耕牛,买犁铧之类。以经商之人论之,便如买店铺门面,以务工之人论之,如买更多机器,建更大场房。一人如是,一家如是,天下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