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想了一会,还是有些不明白:“若是按云行这么说,本路商人最多的,自然是首推襄州。那里张太尉不行新政,我们也搞不清楚那里百姓的想法。除了襄州外,自然应该就是颖州、许州、陈州和蔡州了,这几州临汝河、蔡河和汴河,往来的商贾众多。河南府那里官司众多,把这影响排除开外,实际商税也不比这几州多多少。但是为什么只是听说河南府闹,这几州却风平浪静呢?”
徐平道:“很简单,我刚才已经说过,真正影响最大的,是豪商巨贾。那四州虽然收上来的商税多,但实际上主要是收的小商小贩的税。真正的豪商,能收上来多少税?西京城里的巨商比其他州军加起来都多,商税不过是相当于一个大州而已,还大多是酒税。”
不管是什么时代,资本越雄厚逃税的能力越强,真正收税多的,反而是那些有商路普通商人多的地方,要么就是有专门的大型交易市场。像河南府,不说别的,盐茶交易比其他地方规模大得多了,官府能收上来几个钱?酒税还是因为主要的经营场所都在官府的手里,也没什么逃税不逃税,才占了河南府商税收入的大头。
大商人手里往往有巨额的流动资金,钱入户等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他们。而且他们都是做大宗交易的,货物往来经常跟王公贵族勾结,借着运送官物的名义,把商税逃掉了。西京城里这种人最多,反应也最激烈,其他地方哪来的能跟王公贵族搭上关系的商人。
做为一个大一统的庞大市场,商品经济的链条中交换与生产和消费比起来相对不那么重要,这是跟史上小国林立国际贸易占主要地位的欧洲不同的地方。在这样巨大的市场里,大商人依靠雄厚的资金实力,往往倾向于投机交易,对于正常的商业行为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兴趣。这样是对商业环境有害的,也是徐平打击的对象。
不能认为商人都是对商品经济有益的,是商品经济的得利者,会支持商品经济,那是一厢情愿的空想。实际上商品经济越不成熟,商业交易的偶然性越大,大商人越是能够攫取超额利润,越是能够利用信息不对等打击吞并从事正常商业行为的中小商人。
西京城里这种商人便就不少,比京西路其他各州加起来还要多得多,把他们的商业行为置于官方的监督之下,一是被征税,再一个也少了很多获得暴利的机会。
大商人从商业行为中获得的超额利润,一部分来自对于消费者的过度剥削,但更大的来源是侵蚀官府的税算收入。大商人获得的超额利润多上一分,官府手里的税收便就流失一分,从商业行为中获得的人群只怕还要少上数分。
更不要说茶盐这种刚需的消费品,超额利润实际上是对全民收税。连这个年代的官员都知道酒收的是奢侈税,茶盐则不是,徐平又怎么能够允许全民收税的权利从自己手里转移到大商人手里。投机性的巨商跟官府是直接矛盾,冲突不可避免。
垄断性的商业行为,超额利润都带着收税的性质,就连徐平前世的资本主义国家都知道这权力不能让渡给商人,有反垄断法,更何况这个年代。
哪怕是从私心上,这些人赚的钱,直接侵蚀的就是徐平的政绩。徐平跟这些人无亲无故,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一切的经济行为有利还是无利,归根结底还是要放到生产、交换、消费、扩大再生产的商品经济链条上来审视。有利于这根链条良性运转的,都是良性的,凡是不利于这根链条的运行的,都是有害的。什么重商主义各种乱七八糟的说法,都必须服务于这一点。
现在京西路的商品经济链条还没有真动地启动,徐平允许那些人偷着躲着,一旦真正危害到了新的经济循环,矛盾必然就会激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