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竖子欺人太甚!”正在树下闲坐的曹克明拍案而起。
他已经憋了几天了,本以为徐平闹闹脾气过几天就算了,没想到竟然变本加厉,军资库再也不允许他插手,公使库实际上也封掉了,这些天他的平日用度都成了问题。
虽然俸禄比徐平高,曹克明却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比不得徐平,家里完全不用他操心,有多少花多,时不时还能补贴一下。
宋朝官员舒适的生活大多都是在任职的时候,除非做到了朝中高官,不然也攒不下太多的钱。平时看着舒适那是有大量的公家补贴撑着,真正拿到自己手里的现钱并不多,连俸禄都有一大部分是实物发放,哪里有闲钱。尤其是地方官,不许放贷,自己和亲属不许在管地置办产业,不许在管地娶妻妾,还能剩下什么来钱路子?要知道放贷是包括出钱入股投资的,实际上就是不许官员在地方从事商业活动,干拿工资的公务员罢了。
地方官花天酒地的生活全靠公使钱撑着,广南西路以桂州最多,一年四千贯,邕州沿边,一年也有三千贯。这是朝廷拨下来的钱,紧紧巴巴地也够公务活动费用,但大头不在这里,地方上用钱再生钱才是主要来源。像邕州这种下州,如果是在江淮或者中原,酒醋加上其它商业活动可以翻上一番,有的富裕的州甚至一年能达到一万多贯,做什么都够了。官员的合法贪污就是用公使钱互相赠送,我送给你,你送给我,就把公家的钱漂白成自己的了。此时这种象还不普遍,到了南宋泛滥成灾,到任把公使库席卷一空的也大有人在。
说到底,还是怪曹克明不会经营,只知道把钱放在库里坐吃山空,但凡脑筋灵活一点,找个可靠的人用公使钱做些生意,也不会面临这种窘境。两广不禁酒,最大头的醋息钱打了折扣,还可以做其它生意吗。
在院中来回踱了一会步,曹克明再也忍不下心中怒火。身为武将,曹克明嗜酒贪杯,尤其喜欢附近宾州和横州产的一种名酒“古辣泉”,一天不喝就觉得浑身难受。没了公使钱,这些日子“古辣泉”也喝不起了,只能在邕州城里买点平常的酒顶着,由于徐平作梗,眼看着平常的酒也喝不起了。
自己堂堂一州之主,被徐平一个毛头小子如此欺负,曹克明的怒气再也不可遏制,迈开大步出了房门。
见知州怒气冲冲地走来,州衙里的人都远远绕开,不敢自寻晦气。
到了通判厅,曹克明完全不理徐平的随身兵士,噔噔噔闯了进去。
徐平正在指导应在司的李孔目画图表,见到曹克明进来,起身行礼道:“知州怎么有空闲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要吩咐派个下人过来就是了。”
曹克明冷哼一声:“这邕州城里,哪个人入得了通判法眼?我又能派哪个人来?我自己过来,还怕你不给我面子呢!”
一众正在办公的吏人全都站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生怕引来长官的怒火。
徐平沉声道:“知州好盛的怒气,有事只管说好了。”
曹克明看看左右,喝道:“我和通判有话要说,其他人都给我滚出去!”
看着众人都出了房门,徐平坐了下来,对曹克明道:“没有外人了,知州尽管坐下说话。”
曹克明一脚踩在凳子上,厉声道:“你封了公使库,意欲何为?!”
“知州何来此言?你批的钱物,我可有一次驳回去?”
“一派胡言!你批了又如何?领出来就被理欠司收走了,批与不批有什么区别?你是根本不给我活路!”
徐平慢悠悠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有什么可说的?”
“你,你——”曹克明指着徐平,“就是要还钱,你不能等到转过年来新的公使钱发下来再催债?青黄不接的时候朝廷还不允许催租呢!”
徐平叹了口气:“漕使巡视可不管时间!我们在柳州分开,想来用不了多少日子王漕使就要到邕州,我不能不预做准备啊!这些日子,我可没动过公使库里的一文钱,知州也忍耐一下才好。”
曹克明一下怔住,是啊,徐平从没向公使库伸手,甚至连安家费都还没着落呢。人比人气死人,这种事怎么计较,强咬着牙道:“人与人不同,我担着安抚峒蛮的大任,怎么比较?再说漕使怎么了?来了出事自然有我担着!”
徐平站起身来,看着曹克明笑了笑:“知州有这份担当,早说不就好了!来,写个字据画了押,我立即吩咐理欠司先不收公使库欠账!”
曹克明两眼冒火,知州向通判写保证书,不得被人笑死。可惜到了这一步,再不低头手下有人要吃不上饭了,他不像徐平那么有钱,可以一个劲向里面垫,全靠公使钱撑着场面。
虽然胸膛都快要气炸了,曹克明还是乖乖在字据上签名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