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向祖父道贺,在南朝打到金帐之前,耶律怀庆还得自欺欺人下去。
既然他的父亲传来了捷报,作为儿子、作为孙子、作为臣子,耶律怀庆可不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做出不合时宜的事。这是孝顺,这是忠心。
周围人都在拿树叶遮住自己的眼睛,耶律怀庆也不会宣扬自己的视力犹如鹰隼一般。按照南朝传来的一本小说里的寓言,也许就是南朝的那一位对皇帝极为刻薄的宰相的手笔,除了天真的小孩,没人会挑明皇帝身上根本没穿衣服。这是聪明。这是自保。
国事都是聪明人败坏的呢!
金帐附近,是神火军在把守。在窃窃私语,看到耶律怀庆过来,顿时转换了神色。
十几个大号的皮口袋吊在金帐栅门门前。昨日刚刚挂上去的时候,皮口袋里面还向外渗着鲜红,现在却已经一片发黑了。
二三十只乌鸦在皮袋上蹦跶着,喳喳的叫着,偶尔三两只打闹起来,从这个口袋跳到那个口袋。大多数乌鸦都没去理会,而是忙着在皮袋上一啄一啄,每啄一下,都能从皮袋的线缝中抽一条碎肉来。
耶律怀庆脸上绷紧,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来。
北犯的南军在侵占大辽国土之后,对契丹人赶尽杀绝,但对于其他部族,反而多加宽待。
想走则走,想留则留。想走的甚至能带走自己的家业和妻儿仆婢。
对宋人的宽厚,耶律怀庆甚至不敢相信。
金帐里,对回来的这些人也一样不敢相信。
所以跑回来的下场……就是金帐栅门前的皮口袋了——被装入羊皮口袋里面,被乱马踩成一袋肉酱。
恐怕被南人夺走的土地上,再没人敢回来了。
祖父真的是做错了。
但耶律怀庆根本不敢对此有何意见,父亲在前线惨败,而几个叔叔正虎视眈眈。父亲手中的宫分军和神火军伤亡惨重,过去积累下来的威望,正因涿州之败飞速的消耗中,也许很快,大辽就要换一个太子了。
耶律怀庆不能容忍出现这种事,以辽国的惯例,当他父亲失势之后,就连他这个皇孙,一样保不住身家性命。任凭哪位叔叔上位,都会挥起屠刀,将旧太子一系给杀个干干净净。
从栅门外一路来到金帐前,还没进帐,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
耶律怀庆神色一动,这是他祖父的声音。
真的是老糊涂了,耶律怀庆为他的祖父叹息,堂堂大辽皇帝,曾经以智术谋略著称于天下,凭借一己之力篡夺成了天子,被无数人畏惧,无数人唾骂,更有无数人羡慕的耶律乙辛,竟然为这种编造出来的捷报而兴奋不已。
但耶律怀庆脚步没停,脸上也浮现出来那种带着兴奋的喜悦,脚步轻快的走进帐中。
迎面就是仰头大笑的皇帝陛下。
耶律怀庆跪下行礼,起身后一脸天真,“皇祖父,出了什么好事!?”
前一次耶律乙辛如此大笑,还是在听到韩冈辞官时,这一次,又是什么事?
“好事!真的是好事。”耶律乙辛前仰后合,但很快,受过伤的肺腑就让他硬生生的咳断了笑声,等咳声稍缓,耶律乙辛举起手中的报纸,给过来捶背的孙子“看看南朝闹的,东京城都变成了斗狗场。”
耶律怀庆看过去,但耶律乙辛手抖着,完全看不清楚,只听耶律乙辛笑着说,“亏得南人敢报,一点体面都不给那些议员留。什么议员,狗都不如。”
耶律怀庆在笑声中,努力从颤抖的报纸上辨认着文字。零零散散、字不成句,但他还是一点点的拼凑出来。
南朝的大议会正在召开中,全国各地的国会议员齐聚京师。这是韩冈一力推动的结果。
但大议会开会时,不仅议员一个个受了教训,甚至有议员给逐出了会所。
耶律乙辛大笑失声,眼巴巴的把人给召集起来,明摆着要收买人心,转眼却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耶律怀庆紧锁着眉,一切,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