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未曾当国,太师又已老迈,仓促之间,何谈安稳天下?更何况,章韩秉政十有余年,如参天之树,根基遍及朝堂内外,你们还指望一场边军败绩,就能动摇到都堂的根基?老太师若在京师,定不会容你胡乱行事。”包永年厉声斥责,口气又缓了下来,“子修听我一句,这几日就在监中,决不可外出。”
“包永年,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懦弱!”子修则霍然而起,怒气勃发,脸都红透了,剑指包永年鼻尖,“我辈读书,胸口中怀的是一股天地正气。遇奸邪不拔剑而起,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枉自生为男儿!”
包永年不为所动,冷淡的盯着子修。
“延之。”子修的口气软了下来,“也许今日不能成事,但章惇已老,韩冈又是伪诈之辈,不敢妄毁前诺,只要能让天下人知道还有忠臣在,都堂诸贼败事,也不过三数年而已。”
包永年两只眼睛如剑一般刻在子修脸上,半晌叹道,“你是迷了心了。”
砰。
就如之前风暴般冲进包永年寝室的大门,子修又风暴般冲了出去。
包永年低头看着地上又被踢乱了书册,紧紧皱着眉头。
旁边的寝室大门吱呀打开,一位二十多岁蓬头垢面的眼睛书生探出了头来。看了看负气远去的子修,又看了看敞开的房门,就悄步踱了过来。倚在门口瞅着默然矗立的包永年,“怎么样?不拦着吗?”看他鬼祟的神情,却是把方才两人的争执都听在了耳朵里。
包永年还是一贯的平静语调:“何同年今天在监中。”
“你怎么知道的……”惊讶了一下,眼睛书生就摇了摇头,叹道,“都忘了你是地里鬼,不出房门,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胡说八道。”包永年淡淡的骂了一句。
何执中是宰相韩冈的同科进士。熙宁六年到如今二十多年,爬到了判国子监的位置上,成为议政会议的一员,可谓是官运亨通了。
韩冈选了这位同年判国子监,其实就是在明着宣告世人,在铺垫了十年之后,终于要把气学定为正统,将新学的影响彻底排斥出去。
道统之争,到如今已经渐渐有了结果。气学独占鳌头,新学依然正统,然已如夕阳,至于洛、蜀、司马诸学派,全都是苟延残喘。
但这么多年来的争斗,使得各个学派都视其他学派为外道邪说,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气学恰好在这时候取代了新学,在新任判国子监上任之后,连续三月的月考都是气学内容,使得浸淫新学十数年的诸多学子难以接受。之前的学问都成了废物,付出的努力都成无用功,那么多汗水,那么多时间,全都作废了,只因为宰相的一己之念。
国子监中,对此深表不满的大有人在。刚才远走的子修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就要进入上舍的成绩,三个月的时间,直落到内舍最尾,当然怨气深重。
而包永年对此变化怡然不惧,他就算最后礼部试上出的考题是气学,他上舍前十,马上就能直接上舍及第的国子监生,也不怕与横渠书院的学生争一高下。
能在国子监中学习的都是一时人杰——尤其是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入内舍、上舍的成员——只要朝廷把要学的、要考的都公诸于众,绝大多数国子监生都不怕与天下士人竞争。只是一番怨气难解,就像有人看到家里买的黄金其实是黄铜,想要心平气和的确是不容易的。
“‘复正论,辟邪说!’”
相隔了半里,依然在国子监的丈二红墙之中,一处绿树荫荫的院落中,判国子监的何执中正从牙缝中迸出着六个字来。
“大胆!”他愤怒的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下了定语,冷静下来时,周围的官吏眼神中,都是胆战心惊。自他上任之后,为了推行气学,可是下了大力气去整治监中的‘不良’之风——只要是对推行气学不利,那就是不良。三个月后,他说话一言九鼎,气学也顺利的开始推行,而监中师生和官吏,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敬畏起来。
何执中满意的哼了一声,“从今天开始,国子学三舍统考,列入月考记录。”
连续两次月考都列下等,就要被记过,接下来三次月考中,再有一次被列入下等,那就会被开除出过国子监。这等事关前途的关键考试,没人敢缺考。
“议政,要不要派人拦着。”有人自作聪明的提议道。
“拦什么?”何执中冷着脸,凌厉起来的眼神让那人脸色一下煞白,“想学的就学,不想学的就随他们去。”
决绝的话语,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了,这位‘何同年’看起来已经得韩相公面授机宜了。既然如此,那谁还会蠢到去质疑。
好几个思路转得快的人都打了个寒战,心里一片透亮,说不定这一次的风波,就是都堂诸公自己弄出来的。
何执中很满意他手下人的反应,不过回想起之前韩冈的话,还是有点担心。
‘钓鱼从来没好结果。’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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