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了什么事?’
虽说老人睡得少,可若是没睡足一定时间,会比熬了通宵还难受。
文彦博一阵恼火,自家的儿孙就不能让自己省点心。但凡有个韩维、韩缜,甚至韩忠彦的水平,也不用自己到了八十岁还要为他们铺后路。
“大人,出事了。”
文及甫和文维申匆匆进来,在文彦博面前慌慌张张。
“什么事?!”
要是手中有拐杖,文彦博现在就想敲上去。
不过他现在没有,只能伸手接过文及甫递过来一张报纸,
文彦博就在床上,戴起他的老花镜,眯起眼看着儿子点出的文章。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看了标题,文彦博就轻轻冷哼了一声,
“这也是给人看的文章?”
“这也算是进士第九?”
“这是要给欧九看了,当能笑上门去。”
“范文正若还在,又要多送一部论语出去了。”
文彦博撇着嘴,不屑的评论着这篇文章。
只是渐渐的,他的嘲讽停止了,神色也越来越专注,嘴角的位置在一点点向下挪,眉梢则是一点点向上挑。脸上的阴云从无到有,越发的浓重起来。
文及甫、文维申两兄弟屏声静气,变得更加小心。
不知是哪一句最终刺痛了文彦博的内心,就像是引线烧到了尽头的火药包,让他一下的爆发了出来。
“荒谬!无耻!胡说八道!”文彦博猛然将报纸一把扯碎,“好贼子,竟敢如此污蔑老夫!”
“大人,息怒,大人!”
“息怒,老夫哪里怒了?为父是在笑啊。”文彦博梗起脖子,仰头哈哈哈的一阵笑。
这岂是开心的样子?
文维申为父义愤填膺,“韩冈着实无耻,竟然编造谣言来污蔑大人!”
“这是什么快报,就是揭帖!”
文彦博的一张老脸阴沉沉的,“谣言止于智者,就是诏狱我也不惧,何况区区揭帖?韩冈这篇文章,也就能骗骗愚民。有几个朝臣会被他蒙骗?他既然污我要分家当,我就明说了要把兵权归入大议会,看看他怎么说?!”
“哈,”文彦博又笑了起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他疼还不疼!”
说是如此说,但笑声一收,文彦博依然阴沉着脸,显而易见的还在耿耿于怀。
“来人,更衣。”文老国公突然又很不耐烦的叫着,转眼又看见儿子,更加不耐烦的呵斥道,“还不去去备车。”
文维申弱弱的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进宫。当着太后的面问一问章、韩,‘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到底是在说什么?”
…………………………
韩冈的社论一出,文彦博的行动就成了京师内外所关注的重点。
几乎没用一刻钟,韩钲就冲进了家中,一见韩冈,立刻就叫道,“阿爹,文潞公的车子往宫里去了。”
韩冈抬起眼,拿着筷子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先坐下来吃饭。”
韩钲清醒过来,看看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们,还有母亲、姨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头有凑到了韩冈的身边,低声道,“阿爹,文潞公入宫应该是去告状了,该怎么办?”
韩冈喝了一口热汤,都不看儿子一眼,“先吃饭。”
“可是……”韩钲指着外面,还是心有不甘。
王旖在旁瞪起了眼,筷子往桌上一拍,“你爹的话没听到?还不坐下来。”
韩钲立刻乖乖的坐了下来,低头大口吃饭。
王旖反过来又说韩冈,“官人你也是,把二哥差遣了一夜未睡,身体怎么得好?”
韩冈点着头,对儿子道,“二哥吃了饭后,就好生休息一会儿,不用担心了,你事情办得很好。”
在次子不甘心的视线中,韩冈和妻妾们先一步吃完,回到后面。
“官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坐下来,王旖就开始发问。
云娘倒来茶水,严素心端来茶点,周南清出了所有下人,只剩夫妇五口在房中。
事前,王旖她们不会干扰韩冈运筹帷幄,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大体确定了结果,这好奇心也就没有必要再忍耐了
韩冈有些小小的得意:“很简单啊。文彦博要夺兵权,为夫就拿辽国吓他,他又会说为夫和章惇勾连辽国,为夫就先一步说他欲成藩镇。你来我往嘛……看看谁的信用更好。”
争论的输赢,不看能否说服对方,而看能不能说服旁观者,
韩冈的社论里面,并非说文彦博要抢夺兵权——一个要保兵权,一个要夺兵权,外人看起来就像是两条狗在抢骨头。
韩冈只是说其欲瓜分兵权,貌似情节要轻上一点,可文章中直接就跟晚唐藩镇的挂钩起来,其实根本没区别,而在百姓们看来,后果也更加严重。
“兵分则政分,政分则国分,以三五州之地,安能拮抗汹汹北虏。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五季亦不为远,在唐后之世。”周南轻笑道,“这是不是叫做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文彦博不会让,为夫也不会让,到最后相互妥协的结果,就是分散兵权,各占一片。这不就是藩镇?”韩冈也笑道,“为夫不喜说谎,也不不屑说谎。只是事实的结果会变成这样,就不能叫做说谎了。”
王旖笑得意味深长起来:“相公苦心积虑,召集元老如今,就是为了今日?”
“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万象更新时,当然得先打扫一番。”
“但现在把话一说开,”周南道,“相公要示人以公,可就不能再把持兵权了。”
王旖也点头:“肯定要分给大议会。”
韩冈笑道:“是谁的大议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