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有再多的骑兵,也经不起这样的糟蹋。在过去,他们也就冬天的时候,可以趁塘泊结冰,试一试风色。
“而且还有铁路。”苏颂又补充道,“河北北境的那一条铁路,再有两年就修起来了,到时候,河北铁路勾连成网,北虏骑兵之利,便再无施展的余地了。”
韩冈摇头轻笑了一声,“坚固的关隘,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安禄山之乱,哥舒翰以重兵镇守潼关,若无唐玄宋干涉,促其出关迎战,乱兵能打进关中吗?”
河北的铁路已经延伸到了保州,不仅贯通南北的干线建成了,从干线各站延伸出去的支线建成和在建的也有许多。
从地图上看就像一条蜈蚣,将脚爪越伸越长,延伸到河北境内的每一处军州。
而如今,河北的铁路建设还要更进一步。朝廷已经拟定了计划,将以保州为枢纽,向东西两个方向修筑铁路。
在距离边境五十到一百里的地方,修起第二条干线铁路,接着再以支线铁路延伸出去,将边境各要塞连接起来。
一旦这个计划成功,那么朝廷就再也不用担心河北的防御问题了。辽人也不会蠢到往这个铜墙铁壁上撞。即使以举国之力南下,除了撞得头破血流,没有第二个结果。
自然,这一切,是以大宋国内稳定,能上下一心团结御敌为前提。如果是分做了两派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事没事你给我扯后腿,我给你下绊子,那就是沿着边境修上一条长城,也照样抵挡不了南下的敌人。
“如果辽人南侵,我领军前往抵御,试问皇帝会怎么做?”韩冈问着苏颂,“谁能保证皇帝不再背后使坏?”
苏颂紧闭双唇,莫不做声。
“宁与外寇,不与家奴。外寇来了,还能留下一点,家里造反,就什么都剩不。”韩冈冷笑,“到时候,这边不派兵,那边不运粮,最后苦的只会是河北军民。”
“玉昆……”苏颂满心疲惫的叫着,让韩冈不要再说。
这种事他想为天子辩护,都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想也知道,哪个皇帝遇到这个局面,都不会让领军的宰相得胜而归,甚至都不会让他领军出征,而会想尽办法去议和。攘外必先安内,只有先安靖内部,才能抵御外寇,这有着充分的理由。
“我等仕宦,为万民也,非为一人也。”韩冈说得就更理直气壮,“天子不德,即为独.夫。我等儒者,安能屈事独.夫。如若天子圣德……”他又带着点狡狯道,“那就是天子垂衣裳而天下治了。”
话说到这里,便已是图穷匕见。苏颂若不能给一个让韩冈满意的答复,那接下来,虽不至于反目成仇,至少,这些年的交情就不会剩下太多。
韩冈略带紧张的看着苏颂,他虽有把握苏颂不会投向小皇帝,但他也没有把握苏颂会彻头彻尾的倒向自己。
“玉昆,”犹豫了不知多久,苏颂终于开了口,“前些日子你送给我的那本说泰西历史的书,我拜读了。”他停了一下,想了想,方继续道,“其中希腊、罗马的推举之制,确有可观之处。但唯有小国寡民,方可如此推举一国之君。”
那本书,本是从大食那边零零散散的搜集,然后再翻译整理而来,总结了希腊和罗马的统治制度——其中国名、地名的译名,都是韩冈亲自审定。
“小国有小国的做法,大国也有大国的治法,但唯有一件事,大国小国是共通的,”韩冈看了看苏颂,然后坚定的说道,“就是国事不能托付于一人!”
苏颂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却没有说话,静静的聆听着。
“即使所谓的天子,也不应该把天下生民的身家性命,赌在他的贤与不肖上。圣人也从来没有说过要愚忠于天子,只闻说夫子周游列国,也没听说先圣投效于周天子,为其尽忠效节。”
韩冈这是强词夺理,周宋岂能混为一谈?
但苏颂原本就不会有对天子的愚忠。那些能够蒙蔽世人的天命之说,在他这等自然科学的大家面前,完全是个漏洞处处的破皮灯笼。
又有谁会对一个才十几岁,全无德望,外表上又全无威严的黄口孺子投上全心全意的忠诚?
儒臣们维持忠心,一个是道理,二来是青史。儒者自束发受教,就被忠孝二字所束缚,又难免名利之心,想要名垂青史。
如果放下这两桩事,纯粹从利益出发,自古以来投效乱臣贼子的儒臣还少了吗?
苏颂放不下道理,又不想留污名于青史,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说服他,他绝对不会做出悖逆之事。
但理由,或者说借口,诸如此类的东西,韩冈的确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