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将声音陡然高了起来,而周围的说话声都停了。
冯从义也稍稍放开了声量:“当然是千真万确,只不过呢,雍秦商会内部不说了,小弟家中可是做着棉布的营生,这丝绸上事上就不怎么用心了。除了将图纸给了一部分与商会中人,现在,连机器都在库房中落灰。”
“这……这也太……”赵世将张着嘴,胡须都在抖着,这也太浪费了,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是担心什么?”
冯从义低声笑:“钱一家赚不完的,有现在这么多已经够了,再多,那可就患了。”
“原来如此。”
一群人都跟着赵世将点头。冯从义这般说法,肯定是韩冈在背后的指示。而韩冈的为人,说出这种话,一点也不让人感到惊讶。
但韩冈知道的收敛,需要担心日后,他们这些皇亲贵胄,又担心什么?
而起大宋从南到北,都能出产丝绸。产量最高的是南方,而西北最少。西北如今被棉花占据,对丝绸生产的利益,并不是那么垂涎,但他们这些家族,哪个又能把将人工缩减到几十分之一的缫丝机、丝绸织造机不放在心上?
眼前十几双发亮的双眼,冯从义暗叹,要不是韩冈严令,他如何会放弃这么大的一笔利润?
冯从义对每一期《自然》都不会漏过,上面有许多文章,都是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财富。
两年前,就有一篇关于养蚕的论文,让冯从义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牢牢的记在了心间。
那篇论文上面,对于现有的养蚕技术,进行了改进。尤其是通过各种新型的器物,比如温度计、湿度计、显微镜,对进行监测,进行了详细的叙述。
通过温度计,来稳定孵化的温度。由此孵化出的蚁蚕,不但孵化时间整齐,出蚕的比例高,而且体质也比过去孵化的蚁蚕要好。
甚至文中还提出了湿度的概念,摒弃了《蚕赋》和《齐民要术》中的‘燥湿是候’这般模糊的说法,而将空气中的含水量量化,用去了油的头发来牵引指针,这样制成的湿度计,可以将蚕室的水汽,控制在一个稳定的区间,避免蚕病。
蚕虫极易生病,各家各户,每年蚕月到来时,要上香、要祭祀,蚕室打扫干净后,甚至不能进外人。而在地方上,就是催租催税,也都会避开养蚕的时节。可就是这样,蚕月过后,蚕茧颗粒无收的依然为数众多,而只收了少半的也不在少数。
若这论文上的技术有用,只要蚕茧的产量,能加上一成,以天下蚕户之众,增加丝绢产量的就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而且,这样做的话,成本并不算很高。温度计已批量出现在市面上,其价格随着玻璃的普及——不仅仅是玻璃便宜了,而且玻璃工匠也变得更多,手艺也更好——大幅下降。
不仅仅是温度计,银镜、千里镜、望远镜,还有显微镜,价格都在下降,而质量则在不断上升。就像现在的显微镜,其物镜的镜头,过去还要工匠设法打磨,现在就是一颗小小的玻璃珠,玻璃工匠将其凝结成一个完美的球形,这样做出来的镜头,比过去由最好的工匠制造的水晶镜头,还要出色许多。
小门小户,准备这些器物,当然还是承受不起。但如果一开始就是仿效棉布纺织那般规模来做的话,这就是一个小小的甚至不值一提的支出。
但是,当冯从义兴奋的写信跟韩冈了解作者的底细的时候,他才知道,这篇论文又是韩冈列出的大纲,然后让人去写的。
韩冈一直在支持这样的研究。尽管他没有成立什么机构,最早的时候也没有让自家的人做跨行业的研究,但出自《自然》上的一些论文,对养蚕业和丝织业都有着极大的促进。
对于自家的表兄什么都知道一点的天赋,冯从义已经习惯得无意去感叹,不过看到韩冈要他安排人去研究缫丝机和丝绸织机,却又让他不要涉足丝织业,他就只能叹气了。
不过韩冈的想法,他还是能够理解的,昨夜韩冈的一番嘱咐,更让他加深了这个认识。
有关丝绸业的工业化生产,与韩家、冯家并无关系。韩冈无意在棉布之外,再开辟一个战场,冯从义考虑之后,也觉得自己无法再去挑战天下的蚕户。
水力机械能对纺织业起到翻天覆地的作用,如果是之前毫无基础的棉布,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棉布从一开始,就是半工业化生产,从纺纱,到织布,并没有像另一个世界那样,是从小门小户的单人纺车、织机那样遍布天下,成为大规模的生产阻力。从成本,到人力,棉纺织业都不会造成已有的产业毁灭,也不会让数以十万计的小民倾家荡产。
但丝绸业早已是国家支柱,每年上缴的税赋,有很大一部分是通过丝绸而来,若是一个人能完成十几人的工作,民间会有多少人失去他们仅有的收入?
对于这样让无数人记恨的事,韩冈无意去做,冯从义也不想大损阴德。最重要的是,如果韩冈从中取利,势必要影响到他的名声和地位。
既然如此,当然是给最合适的人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