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说得也是。”吕温卿被说服了。
不是因为吕惠卿的言辞,而是看到兄长的表情,让他相信吕惠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耶律乙辛篡位,辽国人心必乱。若大宋坐视不理,数年间,他就能坐稳皇位。如果官军北进讨逆,原本只能隐忍的辽国忠臣,就有了举义的机会。机会不是等来的,是打出来的。”吕惠卿沿着池塘边的小路慢慢走着,边走边说,“如今士林清议,民间议论,皆曰可战。国中兵精粮足,也非旧日可比。不趁辽国人心混乱时进攻,更待何时?”
“的确如兄长所说,外面连卖云吞的小贩,都说要趁着辽国内乱去打上一场了。要是必须得出兵,谅那灌园子也只能附议,不至于像文相公当年一般,连脸皮都能不要。”吕温卿又笑着低声说,“听说他当年被介甫平章硬是派去在横山,明说不要任何功劳,可他还是尽心尽力。像他这般重名,想必不会故意再从中阻挠兵械粮秣的转运。”
吕惠卿轻轻摇头,向前走去,他可不会相信韩冈的品性。
韩冈当年在横山尽心尽力,是因为他有恃无恐。有韩绛那样的主帅,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打个平手,占下一小片地来,十万兵马劳而无功。看透了这一点,韩冈又有什么不敢用心做的?放到现在,韩冈如何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王安石是平章军国重事,而韩冈只是一个参知政事。两者之间的差距,绝不仅仅在地位上。这一点,在战争期间,会分外明显的表现出来。
探手拂过池畔的枯枝,吕惠卿道:“河北动刀兵,漕司最为重要,李公择精擅会计之术,可惜不能助我。”
吕温卿明白吕惠卿的心意:“兄长放心,本地的粮秣供给,小弟会尽心尽力。”
“那就好。”吕惠卿了解自己兄弟的才干,也相信他能够做到这一点。
河北路转运判官,已经有足够高的资格去为三军的粮秣操心,也能够适时的派出转运使的干扰。
河北转运使路曾为一路,后分为东西二路,仁宗时再次并为一路,熙宁六年又分为东西两路,等到前岁宋辽百万大军战于河北、河东时,为了方便河北路军略,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再一次合并,战后也没有再变动过。
河北帅司、漕司居于一城,自然多有龃龉。吕惠卿与李常从变法开始,就没合得来过。如今坐在一座城中任职,李常还有监察大名府治政的权力,两边当然
李常在第一次廷推时,是韩冈的支持者,之后便被任命为河北转运使。这一年来,也在河北站稳了脚跟,要不是自己设法将兄弟调往漕司任职,许多盘算,现在都没机会去施行。
吕惠卿在池畔的凉亭中坐定下来,远远跟在后面的仆役,纷纷上来,摆好暖炉、香炉,架好防风的帐子,摆上各色果品、糕点和热饮子,又摆好了酒水和温酒的器具,做好这一切,又全都退了下去,留下一个可以让吕氏兄弟继续座谈的空间。
吕温卿亲自给兄长温酒,吕惠卿则按着不知配合什么曲调的拍子,轻轻拍着自己的腿。状似悠闲,一无所虑。
吕惠卿并不担心韩冈会一直压在自己头上,尤其是韩冈在皇权之争中卷得太过深入之后。
向太后能信任王安石,能信任韩冈,能信任韩绛、张璪,能信任章惇、苏颂,但太后绝不会信任当时并不在文德殿上的他吕惠卿。
吕惠卿知道这是自己如今最大的缺憾之处。可相对而言,对皇权的牵涉没那么深,也就少了许多挂碍,真到了难以预测的日后,这就是好处。
而如今只要韩冈还幻想着一石二鸟,一边做他的宗师,维持着好名声,一边还要在朝堂上压倒新党,那么就注定他难以成事。
纵使是天子都做不得快意事,必须得学会放弃。仁宗皇帝连宠爱的嫔妃都保不住,何况臣子?
能舍故能得,韩冈过去做得很好,为了推广气学,连高官厚禄和累累功绩都能舍弃,可如今却不见当年让先帝与宰辅都哑口无言的灵气了。
看到现在的韩冈,吕惠卿也只能说如今的他是在太贪心了,过去的成功冲昏了韩冈的头脑,思虑太幼稚,想得也太简单。
温酒壶中的酒渐渐热了,酒香四溢,吕温卿为吕惠卿和自家满上酒,端起酒盏,他说道:“小弟在这里先预祝兄长能够旗开得胜,收复燕云。”
“燕云。”吕惠卿端起了酒杯,头也摇了起来,“倒是可以去想想。”
他冲呆愣的吕温卿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愚兄的打算,一开始就不是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