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重开经筵,到底是韩冈三人重归原职,还是另选贤能,这都是需要考虑的。
但最关键的一点,还是皇帝本人身上的问题不能避开。
太后万一不豫,又有谁能阻止赵煦出面听政?
这个问题,很早就困扰着韩冈。
不管怎么说,赵煦的皇位是他保下来的。可指望皇帝这种生物会感恩,那就是太过愚蠢了。韩冈从来不相信身居高位者的人品,他们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做他们想做的事。
向太后的身体情况要重点关注。万一太后身体不豫,她手上的权柄自然会旁落。但韩冈不可能容许天子的生母朱太妃听政,而赵煦出面听政,更是危机重重。
等到赵煦再大一点,向太后的身体不再如今日这般安稳。王舜臣和李信两人里面,至少得有一人留在京城中——就是王厚和赵隆,韩冈都不是那么有把握。
不过从另一角度来看,害怕赵煦亲政的人,宫里宫外都有一大批,不独韩冈一个。而认为赵煦没有资格做皇帝的,世间更是多。
赵煦的情况早就向天下公开,赵煦之所以不被废掉,还是看在被他误杀的先帝的面子上。要不是他是先帝赵顼唯一的血脉,早就废掉了。到时候他若是,韩冈手上有了大义的名分,有些事还是能做一做。
所以现在,还是做圆满了再说,让小皇帝学一学儒家经典,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在内东门小殿中,一问一答,被留了近一个时辰,韩冈出来时抬头看了看天色,都已经是黄昏了。
他叹了一口气,这还算是休沐吗?
当然不能算是休沐,等到他回到家中,看到一封急件,立刻就愤怒了起来。
亲自过来唤韩冈吃饭的王旖,看到丈夫脸上的表情,就暗暗的叹了一声,合上书房的门扉,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只留下了韩冈,脸色铁青的盯着六路发运司送来的奏报。
——今年年前最后一批纲运,损耗量超过了一成。有鉴于此,六路发运司请求朝廷明年在南方六路加征,以保证纲运输送足额抵达京师。
在薛向倒台之前,六路发运司的工作一向做得很好,纲粮损失率已经很多年保持在百分之三到五的水平,但从今天三月开始,纲运的损失率一路上涨,直至今天的百分之十一。
韩冈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很看好今年六路发运司的工作。
就算正常的升迁都无法避免‘人亡政息’,而薛向更是因为叛乱而得罪,他在六服发运司中留下的种种制度,如何能保留的下来。
韩冈可是听说,薛向曾经留下的碑文、匾额都给清除了——这不是一处传来的消息,关西、河北等薛向任职过的地方都有。
而前些日子,韩冈在做白马知县和开封府界提点时的幕僚魏平真,三年扬州军事判官任满回京,路上借道汴水,坐上了官船。因为年纪大了,又不担心走慢了没有好缺,一路便是走两日,歇一日,顺道看看风景。
据他所说,泗州的六路发运司衙门如今正张罗着要搬家,只因为里面薛向留下的痕迹实在太深了——这是魏平真从当地驿馆里听说的消息。
而新任六路发运使请求将衙门从泗州迁至扬州的章疏,前几天还在韩冈的案头上放过,上面列出的种种理由,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不过韩冈、韩绛、张璪三人商议了一下,然后驳了回去。劳民伤财不说,泗州在汴水纲运中的地位也不是扬州能比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指望他们能维持薛向留下的善政?
当年因为船工与押运的士兵联手干没纲运物资,纲船时常报损,就是在只有六尺深的汴水中,都能屡屡上报大风倾覆船只,薛向便受命主持汴河水运。在他的主持下,将官船和民船同时编为一纲,进行发解输送,抵达京城后,会对比官船和民船的损失率,如果多于民船,押送纲粮的官兵与船夫就要受责。
由于纲船在汴水中有着航行优先权,不论是载人还是载货的商船都愿意被编入进来。这就让那些奸猾贼子不敢有所动作,使得纲粮的损失率大幅下跌。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六路发运司中的老鼠一个比一个滑溜,只有薛向那等深悉情弊的老人,才能一眼看破他们的伎俩,并时常都在京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现在没了薛向,一切就都回到了十几年前。
韩冈摇摇头,拍了拍奏章。
明天,他要就此事与韩绛、张璪好好的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