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论,太后更相信外臣而不是宫人,对朝臣们来说并非是坏事,甚至可以说是好事——只要不是专信某个人。
“臣遵旨。”
‘某个人’领旨之后,又与张璪打了个招呼,随即从侧门往内东门小殿而去。
韩冈一向知道,向太后很看重火炮。
神臂弓、斩马刀,乃至板甲、飞船,都是先帝赵顼看好,并配发军中的军器,只有火炮,是在太后执掌国政后才出现。
而且论起声势和威力来,火炮远远超过其他兵器,非刀枪弓弩所能比。
当初金明池试射,湖水上方,火炮的轰鸣声惊天动地,而摧毁目标的能力和重新发射的速度更是远远超过了床子弩。
事后太后兴奋的心情,从她的话语中就能听得出来。
韩冈去了城外试验场一趟,回来就要问详情,并不让人感到惊奇。
当韩冈来到内东门小殿,都已是皇城快要落锁的时候了,但太后没有半点急躁。
赐了韩冈的座,赐了韩冈的茶,方才道:“参政今日辛苦了。”
“此乃臣份内之事,亦只是半日来回而已。”
宰辅为国之鼎鼐,素不轻动。实地视察是韩冈的习惯,而不是宰辅们的惯例。
不过韩冈,而以火炮的价值,和太后对火炮的看重,也的确当得起一名参知政事,花上一天时间去试验场视察一下。
“不知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军器监、火器局的奏报并无虚言,若无意外,虎蹲炮年内千门非是难事。”
“如此甚好,火器局上下当重赏。”
“陛下,还请完成之后再赏不迟。是赏是罚,得看结果再说。”
“吾知道了。”屏风后先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振奋起来,“参政,吾前日听曹诵说火器局有人献上了一种能发八寸炮弹的火炮?”
军器监的两位判监,一位是过世的慈圣光献曹后侄儿的曹诵。在京百司的主官,每天都会有两人上殿奏报本司事务,前几天正好是军器监奏报的日子,由曹诵入殿。
“的确,不过仅只是图纸。以火器局现有的水平,想造出来有些难。”
“吾看参政当初所进火炮,不是有一种炮口还要大的吗?”
“臣所进的乃是臼炮,形如石臼,口大而身短。而局中近日所进,却是与野战炮、城防炮一个形制。臣因其炮弹如石榴般圆滑,故而名为榴弹炮。野战炮、城防炮都是榴弹炮的一种。所用榴弹的直径每增加一倍,重量就要增加到原来的八倍,四寸榴弹便有十余斤,而八寸的榴弹更是达到了近百斤。”
现在野战炮的口径是四寸,城防炮则是六寸,再大的话,就是七寸、八寸。
武器当然是越粗越长越有威慑力。一人拿着匕首,一人举着斩马刀,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而炮口酒杯大小与海碗大小,也同样不是一个等级。
要是先用普通的四寸炮,将城墙轰的土石横飞,再让十几头牛拖着口径跟缸一般大小的重炮上来,包管城中的守军立刻缴械投降。韩冈也曾经向人描述过这样的画面,但那水缸一样的重炮终究只是臼炮,不需要太远的射程,也不需要太长的炮身,同时对炮管强度的要求也不高,仅仅是口径大而已。
如野战炮、城防炮这类榴弹炮体系的火炮,想要将口径造得更大,其自身重量差不多要有万斤了。
火炮若以万斤为标准,根本就没有前例。不论是青铜也好,黑铁也好,以最常见的铸器——钟鼎来说,千斤是最多的,三五千斤就已经凤毛麟角了,最大的铁鼎才八千余斤,这还是之前为了庆贺新天子登基,并对辽胜利,以那尊殷墟方鼎为蓝本,又因虚荣心而加以放大,方才铸造出来的。
而且炮车的主体部分,也是用模铸法造出来,重量与炮身相当,这样才能承受开炮之后的反冲。用最简单的说法,就是多重的炮身就需要多重的炮车。
听了韩冈的一番解释,太后冷静了下来,“也就是造不出来?”
“很难。而且造出来后,又太过沉重,只能放在城中。不过一旦成功造出,经此磨砺,火器局中一众大匠的技术当又能更上一层楼,”
那样的火炮,现在肯定造不出好货来。可韩冈明白,有些钱尽管肯定是浪费,却也该花。技术储备,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能够积累,而且在研发的过程中,也有可能得到一些惊喜。
“那样的话,还是不要吝啬这份钱为是。”
“臣明白,请陛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