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忠心,所谓的大胆,到了生死关头,也不过是个笑话。
当真以为逃得过去?!赵颢暗自狞笑。
当年的旧事,这些年来成为杂剧和唱本在都下传唱。贵为亲王的颜面,在做皇帝的兄长的放纵下,早就被践踏得如同死水沟里的臭泥一般。多年积累下来的羞辱,一日日的在胸中阴燃。这一回,当真能如愿以偿,搓扁捏圆也是一句话的事。当年的旧怨,可不会那么简单就放过!
有大半的心力都放在赵颢那边,雍王千岁的一举一动,一点不漏的映入韩冈的眼底。
也难怪赵颢会如此得意。
原本作为天子,尤其是掌控天下十余载,有军功有政绩的权势天子,赵顼能轻而易举的控制宫廷内外。他要立谁为储君,高太后完全干预不了,只有附和的资格。可现在的情况,却让形势倒了个个儿。
病榻的赵顼,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清醒,那么皇权必然会转移到高太后的手中。到时候宫门一关,谁知道宫城会变成什么样?没有赵顼做后盾,少了主心骨的皇后能争得过太后吗?
纵然控制了内宫的太后不会对孙子下手,但她最疼爱的次子,想要收买几位宫女内侍却不是难事。届时赵佣又能活几天?就算之后事发,高太后还会为了孙子,将儿子丢出来让世人唾骂不成?甚至赵颢不用对侄儿下手,只消求到高太后面前,说不定高太后心一软,直接就让赵顼退位,让赵颢来了。
所以眼下的关键是必须能让赵顼与人沟通才行。得在有众多宰执佐证的情况下,让赵顼做出有意识的反应。可以赵顼现在的状况看,恢复正常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甚至很有可能会在下一刻便就此睡过去,不会再醒来。
将一切的希望放在一名重度中风的患者身,希望他能够醒转并清晰的表达自己的心意,难度可想而知。
为什么章惇会这么心急如焚,就是他一切都看得清楚,却束手无策。
赵颢也看得到这一点,同时也明白他兄长的臣子们对此完全没有办法。一股充满恶意的快感传遍全身,雍王殿下胸中的得意几乎掩藏不住。
韩冈能清晰的感应得到从赵颢身透出来的得意。雍王千岁很隐晦瞥过来的眼神,让韩冈心中明白,当年的仇怨没有半点解开来的迹象——这一件事,在桑家瓦子、朱家瓦子等京城中的娱乐场所里演的杂剧剧目中,早就有了认识,今天只是更加确认。
如果当初的争端仅仅是一介女子,或许雍王殿下还能一笑了之,以求在青史中留个好名声,但个人的名声在十年间一直被人践踏,那已经不是恨意,而是接近于杀意了。
要远离充满危险和杀机的未来,就需要病榻的天子能够清醒过来。可是韩冈可以将期待投注在别人身,但自己的命运他只会想方设法的控制在自己的手中,绝不会交托给他人。
所以必须立刻有所行动。韩冈深吸一口气,已经没有时间给自己犹豫了。
幸而并不是没有办法。韩冈自问还是有能力将赵颢看着就让人心情不快的那张脸,一巴掌给打回去的。
倒也不是说韩冈比章惇——还有其余宰执——聪明多少,但比起见识,他们至少差了有一千年,论起装神弄鬼来,以韩冈给自己编织的光环,一干宰辅更是远远比不他。要不然方才也不会宰执们全都只能守在外殿,而韩冈一到就被迎进寝宫之中。
韩冈离着赵顼的病榻有一丈之遥,在他面前的,是赵顼的皇后、嫔妃、儿女,以及母亲,以及似乎都要哭出来的王珪。宫女、内侍和御医,跟韩冈一样进不了榻边的那个圈子。
亲疏有别嘛,不会有人自讨没趣。
其实赵颢也站在外围。作为一母同胞的兄弟,的确是十分亲近。但作为帝位的威胁,说疏远,却也是一点没错。不过韩冈猜测他他应是想更加仔细的观察所有人,才特意站在外面。
要走近天子的病榻,韩冈只是轻咳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仿佛夏日午后的一声惊雷,划破被阴云遮蔽的天空,震散了空气中的压抑。
赵颢浑身一个哆嗦,凶戾的目光一下便移到韩冈的脸。眼神惊疑不定,心也一下抽紧了。难道这厮还有什么手段扭转乾坤?纵然恨其入骨,但赵颢绝不敢小觑韩冈半点。
只是转眼之间,高太后回头,王珪等宰辅也回头。当向皇后、朱贤妃回望过来,发现出声的是韩冈时,她们的眼眸中便重新焕发起神采。
章惇盯着韩冈的背影。
‘他要做什么?’不止一人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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