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难题交了出去,韩冈和吕大防现在就等着天子的回音。
参知政事王珪、新任龙图阁侍制吕大防,加上判军器监韩冈,三人同荐张载判国子监。以他们三人的身份,这份举荐在正常的情况下,多半就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以眼下的局面,在韩冈看来,赵顼应该不会让张载去国子监。
太学生们都是未来的官员,他们的教科书只会是科举中的标准答案,而如今科举,都是改以三经新义为蓝本。这就是王安石要‘一道德’的结果——想入朝为官,当然可以。但必须守规矩,从学术观点到治政策略,必须与朝廷的大方向保持一致。
“可是以子厚先生的性格,绝不会按照三经新义来教授学生。一旦子厚先生以气学大道来授徒,就会与天子和朝廷的本意相违背,必然会出乱子,太学生们肯定也会反对——不入科举的学问,国子监中又有几人会愿意花费时间去学?一心想道的在国子监中不会有几人。”
吕大防默默点头,韩冈的分析其实也是他的判断。“但天子不会直接给否决。”他又开口道。
“微仲兄说得正是。”韩冈也同意吕大防的判断,“天子不肯批复荐章,在意料之中。只是以天子的性子,多半会改以其他官职做为补偿。”
不仅仅是因为张载的声望,还有以王珪为首的三名臣子的面子要顾及,赵顼肯定会做出一定程度的补偿,而韩冈所想要的就是这个补偿。
“旧年子厚先生是崇文院校书,如今重回崇文馆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能去国子监传道,去三馆任职也是好的。三馆是清要之地,庶务极少。空暇下来的时间,也可以用来授业传道。比起国子监中,一门心思”
吕大防入朝为官的时间是韩冈的数倍,对官制的熟悉程度也不是韩冈能比,他的判断,韩冈也能信个七八分。
其实判监的这个职位也不好。司天监、将作监、少府监、秘书监、国子监、都水监,以及设立未久的军器监。这七个监司中,国子监名义上的主官为祭酒,都水监的主官是都水使者,其余的都是监——如秘书监监、将作监监——通常被尊称一声大监。
只是古来大、太相通,如果不是自己本官的品阶压在判军器监的差遣之上,少不了就会被人称作韩大监,悲剧一点就是韩太监了。韩冈也不希望自己的老师沾到这个让他不舒服的称呼。
一般来说,以当今天子的勤政,递上去的奏章只要两三天就能得到回复。可是接下里的两天,宫中却是毫无动静,而不久便传出来的消息,也解释了韩冈心头的疑问。
“永国公重病?”吕大防没想到韩冈会给他带了这个消息,“可有大碍?”
韩冈摇了摇头,脸色也是沉重,“永国公一向体弱,这一次病得不轻,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就算撑过去,日后一切也是难说。”
皇三子赵俊被封为永国公兼彰信军节度使,如今刚满两周岁,不过他是赵顼眼下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是整个皇室的中心,如果他能不出意外,基本上就是未来的大宋天子。
只不过,这不出意外的几率未免小了一点。
这个世代新生儿死亡率其实高得可怕,寻常人家基本上是一半一半,到了官宦人家比例会低上一点,比如王旖,她就有姐姐在王安石去鄞县任职时夭折,后来又夭折了一个儿子,相对于长大成人的两子两女,夭折率正好是三分之一。只是到了宫中,这个死亡率却是陡然增长。
英宗在登基前就有三个儿子了,谁都没有为传承帝业的储君担心过。但在英宗之前,因为仁宗皇帝无子一事,可是在朝堂上闹了近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再前面的真宗皇帝,也只有仁宗这一个年过四旬才有的独子。
也许是哪里犯冲,坐上皇位之后,大宋的皇帝无不是子嗣艰难。太祖、太宗的儿子,绝大部分都是在登基之前所生。而真宗只有一个,仁宗没有,英宗的三个儿子也是在登基之前生的。到了如今的天子这里,已经生有四个儿子,现在却只有皇三子一独存。这就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这个皇宫哪里有问题。为什么不论是坐在御榻上的是哪一位,生了儿子都很难养活?
韩冈现在的心情有点压抑,如果赵俊当真出了什么意外,这就代表帝位的第一继承人又转移到了雍王赵颢的身上。
尽管历史上赵颢没有机会登上大宝——韩冈至少知道宋徽宗是谁的儿子、谁的弟弟——但韩冈所了解的历史如今已经改变了。
至少王安石这一次复相是在夏天,而不是春天。‘春风又绿江南岸’这一名句,很有可能不会再出现。说不准赵顼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养活一个儿子也说不定。
赵顼现在还年轻,还有机会努力,但韩冈觉得,他已经是要往这方面多多考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