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微微皱眉,说道:“可是有些过分了,这不是冤枉人么?”
关卓凡说道:“太后慈心悯然,可是,在当时的朝廷眼里,这不算什么冤枉。双桅海船属‘违式海船’,本就是不该造出来的——后来,更到了‘一切违禁大船,悉数焚毁’的地步。”
慈禧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双桅船可以走远洋,禁双桅船,和永乐朝敕令改海船为平头船,道理是一样的。”
“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关卓凡说道:“海禁虽严,可是,禁不胜禁!有明一代,真正禁干净了的,只有永乐一朝,永乐以下,禁令愈严,贩私愈兴,海盗愈多!”
“这是为了什么呢?”
“太后一想就明白了:沿海人多地少,单靠耕种是过不了日子的,濒海民众,本来就靠海吃海,你不许他下海,他难道白白坐在家里,袖起手来饿肚子?自然铤而走险,安分些的,偷偷贩私,强悍些的,索性就做了海盗,更多的是亦私亦盗,分不开来的。”
慈禧面色郑重:“这可是逼良为……”
那个“娼”字,身为女人,毕竟说不出口,打住了。
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么,永乐朝又为什么能够禁得干净呢?”
关卓凡说道:“那是有一个三宝太监的缘故。太后想想,郑和宝船,那是多大的一支船队?什么生意都给他们包圆儿了,一时半会儿的,外番也不必和中国其他的商人做生意了。再说,郑和船队威行海上,灭国如拾芥子,进出南洋如泛内湖,什么海盗、私贩,都吓得不敢露头了。”
慈禧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三宝太监的船队,能够不撤就好了。”
关卓凡微微摇首:“长将以往,国家财政,哪里吃得住劲儿?”
慈禧点点头,说道:“这个道理我懂——我就是白感叹一下。”
“是,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到了隆庆朝,朝廷实在顶不住了——禁来禁去,啥也没禁住,反而损失了无数关税银子!于是勉强开禁——当然,口子并不大,而且,一边儿开禁,一边儿又不断重申禁令,总之是左右为难——”
关卓凡笑了一笑,说道:“拿洋人的说法,就是‘精神分裂’。”
慈禧微微皱眉,仔细想了一想,也笑了:“这个譬喻,可够损的,不过,还真是……形象。”
“本朝定鼎,”关卓凡说,“文明制度,大体随了前朝,海禁亦不例外。顺治一朝,台湾郑氏未平,海禁尤其严厉,真正到了‘片板不许下海’的程度。”
这几句淡淡的,却不是什么好话。
慈禧自然也听了出来——关卓凡刚刚把前明的海禁政策,批得体无完肤,就说本朝“文明制度,大体随了前朝,海禁亦不例外”,怎么能是啥好话?
不过——
“康熙二十二年,台湾伏顺;次年,圣祖即下诏,‘先因海寇,故海禁不开为是,今海氛廓清,更何所待!’命尽停沿海各省先前所定海禁处分之例,许满汉人民出洋贸易,定广州、漳州、宁波、云台山四地,为对外通商口岸。”
“海禁是无可如何之事,”关卓凡加重了语气,“只能为一时权宜之计,事过境迁,就该改弦更张,绝不可当做‘祖制’、‘国策’——这上面,圣祖仁皇帝真正是天纵英明!”
这两句话,若有深意,慈禧听了,眼眉微动,心中大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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