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海跟明山点点头,将帽子随手一扔,大刺刺地坐了,不管不顾地先夹了一筷子肚条大嚼起来,再接过明山捧过来的酒杯,滋溜一声喝了,这才仰起脸,长吐了一口气。
“那个贝子爷,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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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山居,就是安德海口中的“老地方”——其实馆子就是明山开的,专一用来招待各路官员商人,内务府明盘暗盘的交易,都可以在这里谈。最里面的这个包厢,平日里不开。是特为留给安德海的,因此安德海在这里说话,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可以百无禁忌。
安德海这一句话说出来,让小成子和明山两个都不明所以,京城里的贝子多了去了,他说的究竟是哪一个?话又说回来。贝子虽多,能把安德海惹出这副脸色来的人物,却又想不出来能有谁。
“安二爷,您这话没头没尾的,倒叫人不好猜。”明山是旗人,跟安德海是熟极了的。晓得他的狗熊脾气,不晓得怎么跟人生了大气,于是笑着开解道,“亲王底下是郡王,郡王底下是贝勒,贝勒底下才到贝子,再往下。系黄带子的又不知道有多少,里面总有几个不长眼的愣头青,和他们置气,那还气得过来么。”
“和他们置气,他们配么?”安德海将那张小旦一样的脸一扬,轻蔑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哦?”明山一愣,“那安二爷说的是哪一位?”
“关——贝——子——”安德海翻了翻眼睛,拖长了声音说道。
嚯!小成子和明山都是大吃一惊。怎么把这个主给扯出来了?安德海平日里提到关卓凡,都是得意洋洋的,一口一个“关大哥”,现在转了话风,怕不是什么好事!两个人对望一眼,都讷讷的没敢接话。
安德海找了他们两个来,本来是要宣泄一下心中的郁闷。顺便再商量个主意,现在见了他们脸上的这一副形容,愈加恼火,闷闷地喝了几杯酒。发作了。
“真没有意思!”他把酒杯一放,开始数落了,“亏你们平日里把自个儿夸得智计无双,就好像没有你们摆不平的事儿!现在怎么怂得连句话都不敢说了?我是短过你们的好处还是怎么的?你小成子的老娘身子不好,哪次我不是五两十两的给?库里出去的东西,你那一半我少过你的?”
愈说愈是愤愤不平,又指了明山说道:“外头的事,哪一件我不是交给你明山去办?你说初一,我没说过十五!做人得讲良心,你明山自个儿说说,每一回的两成银子,我短过你一两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不能再不开口了。
“天地良心,安二爷,您可错怪我们了,我们连来龙去脉都没弄明白,哪敢胡乱出主意呢。”明山定了定神,陪着笑说道,“说到底,这可是尊大佛……”
“大是大,可也大不过二爷去。”小成子也反应过来了,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安德海的面子兜住再说。
这还像句话。安德海疾风暴雨般发作了一顿,至此脸上的颜色才算稍缓,于是一边喝着酒,一边把跟关卓凡的这一次冲突,向二人说了个大概。
“这也太……太不仗义了!”小成子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安德海,只好先说这么一句,权充门面。
明山则不同,他是内务府里的老油条了,听到重修圆明园一节,眼睛都放出光来——若是事情能成,这得是一笔多大的进项!这样大的数目,就连府里的堂官大人们,也未必能不动心。
“安二爷,”他试探着问道,“修园子的这件事,就不能再争一争么?”
“怎么争?”安德海把心中的话都倒了出来,痛快了不少,心境也便不像起初那样郁闷了,此刻听明山这样问,想想关卓凡的厉害,不免泄气,苦笑着答道,“人家在外是贝子爷,大军机,大将军!在内呢,有两宫太后宠着。咱不过是太后跟前的一个奴才,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奴才是不假……”明山觑着安德海的脸色,慢吞吞地说道,“安二爷,您也是个爱看戏的,这个《红楼梦传奇》,《绛蘅秋》,想来是瞧过的?有一句芳官说赵姨娘的话,不知您还记得不记得?”
“哪一句?”安德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明山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芳官自然是奴才,她赵姨娘也一样是个奴才!大家一般的奴才,何以见得不能斗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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