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在旁听得清楚,小皇帝此举,就好似窃贼从主人那偷了什么东西,眼下被主人现,故而急切地要将东西还回去。
张敬修则是叩头道:“陛下隆恩,家父与臣三生三世也是报答不尽。既是如此也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小皇帝道:“切莫这么说,叮嘱张先生不用着急来上朝,先在府中卧床静养,朕还要张先生保重身子,将来再辅佐朕十年呢。”
张敬修感激涕零地道:“臣替家父谢过陛下隆恩。”
张敬修离去后,张四维,申时行也是向小皇帝施礼,说是要返回文渊阁处理阁务。
几人离去后,文华殿里只留下天子几位心腹。
小皇帝脸上难掩失落之色。林延潮猜到,天子此刻心情,仿佛得到了期望已久的心爱之物,但手还没有焐热,就又被人拿回去了。
林延潮心底想安慰小皇帝几句,但此刻又不好开口。
“摆驾乾清宫。”小皇帝拂袖道。
张鲸立即对左右道:“陛下回宫,准备御辇。”
“不用了,朕想走回去。”说完小皇帝反剪双手离开了文华殿。
王家屏,林延潮见天子如此神情,都是退至一旁,垂恭送,其余中官则是连忙跟上。
王家屏与林延潮回起居馆将起居册誉正后,二人一并离馆。
二人面色都有几分沉重,行至左掖门时。
王家屏与林延潮道:“林中允,方才离开文华殿时,你可见得陛下的脸色吗?”
林延潮问道:“略观一二,忠伯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王家屏却没有直说,反而道:“今日中极殿上,内相与次辅争锋,但申阁老却言还政天子,此实是高明。”
林延潮脚步一顿,自己与申时行暗中通风报信,不知王家屏看出了什么来,或者他是在试探自己?
林延潮看王家屏神色道:“我恩师乃帝王师,对天子期望自是甚高,此乃是公心矣,却不是为了谋私。”
王家屏脸色如常,叹着道:“是啊,满朝大臣都能如申阁老这般就好了,陛下已是二十,又是大婚,连皇长女都出生,但仍未亲政。方才在文华殿上见陛下脸色,我实是心底难受。”
“宗海你我身为帷幄近臣,君忧则臣忧,当思为陛下分忧。”
林延潮道:“如何分忧?宗伯兄心底可有主意?”
王家屏旁顾左右,但见附近只有几名火者擦拭左掖门的础柱,于是停下脚步。
林延潮也是停下脚步,看王家屏要说出什么话来。
但见王家屏低声道:“元辅手持太阿已是多年,强压朝局,无一人敢于争锋。相权之盛历朝罕见,天下官员只知元辅,不知今上,此为臣道乎?”
林延潮沉默了一阵道:“忠伯兄,你也知我与元辅不睦,但秉持公心说一句,元辅此举也是不得已为之。天子年幼,元辅若不竖威,何以使宵小畏惧。”
王家屏叹着道:“此恐强极则辱,当年元驭(王锡爵)在翰苑时,为诸翰之。元辅夺情时,我随元驭往其府上建言,当时元驭斥元辅说汝掌天下大器,置天子于何地?与汝将来,汝子孙恐也无好处。”
“元驭前辈之胆识,我辈不能及也,”林延潮随即问道,“莫非忠伯兄有意效仿元驭前辈之事,乘着元辅病重之时,建言让他归政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