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啪!”的一声,一锤定音,那庄家不立时掀开扣住骰子的罐子,而是环顾一周,直到赌徒摒弃凝急得发狂了,额头上冒出大汗来,这才不紧不慢一点点揭开罐子,本来还在为是大还是小争执不已的双方都噤声了, 往那两个方块儿瞧去,一个六,一个五,是个“大”!
那大嗓门显然是方才押了“大”,只见那张大嘴立时裂开了,眼睛底下两块黑红的皮肉也拱起,而那眯眯眼的脸瞬间惨白下来。『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
邬光霁下注的是“大”,故而他不但没输掉本金,还赢回来十文。
很快无论是赢家还是败方都重整旗鼓,又拿出铜板接着押。那眯眯眼押大,大嗓门这回押小,赌桌上不少人瞧着那大嗓门似乎鸿运当头,恰巧没主意的也随着大嗓门押小,邬光霁也押“小”。
不多时,骰子撞击的声音响起,随着“啪”一声,这回还是“大”!
那大嗓门的嘴巴也不咧开了,方才跟着他下注选小的人都露出失望懊丧的表情,眼见花红被拨向眯眯眼等少数押“大”的赌徒那一边儿,输了铜板的人自然不肯服输,纷纷又捶台子叫嚣起来,瞧那架势就和要打架似的。
邬光霁冷眼旁观,正在这堆人乱糟糟剑拔弩张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啼哭声,一个妇人突然跑进来拉着一个赌骰子的汉子,那汉子一脸见到苍蝇的表情,挥斥道:
“回去!你他娘来这里做什幺?”
那妇人脸有菜色,衣裙则破破烂烂,她啼哭着摇头:
“回家吧,求你了,相公回家吧,别赌了……”
那汉子刚刚押小输了钱正想找人干架,于是揪着妇人的头发,“啪”一声反手一个耳光,打得那瘦弱妇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妇人摇晃一下,爬起来跪在地上呜咽:
“相公啊,别赌了,人家讨债的到家里来说是不把田拿去还了,就将咱家大姐(大女儿)拉去抵债……相公啊……那是你的娃娃呀!我的大姐呦,我苦命的孩子呦……”
那汉子似乎对于跪在身后的妻子毫不动容,而那头庄家已经开了新赌局,汉子两眼盯着那骰子,他这局押的是大,可是骰子甩出来的却是个“小”。
那哀啼不止的妇人依旧跪在地上痛哭,她抬手拭泪时邬光霁才看见妇人小腹有些不协调地隆起,想必是个孕妇。
可那做丈夫的似乎根本不顾及妻子肚子里揣了什幺,他让女人啼哭的声音扰得心烦,一步跨过去对着婆娘脸上就是两巴掌,直将妇人打得嘴角开裂,大骂道:
“特娘的,嚎什幺丧呢?你个丧门星,非要我赔钱赔光是不是?啊?”
妇人估计是让汉子吓呆了,一句话不敢吭,她身体颤抖着,双手下意识护住肚皮,一边有血从肿起的嘴角流下来。
若是两个男人打架,赌坊里会有人拉架,但是那汉子打的是自己婆娘,别人若是插话就是干预人家家务事,所以若非男人真的快要把女人打死了,不会有人站出来的。
这个道理邬光霁是明白,但他生在京城,还没见过这样打老婆的孬种,他皱皱眉,若是他大哥邬光和在场或许会出言阻止,可他则另有些法子。
邬光霁现在是一个叫花,一个最不招人待见的臭烘烘的乞丐,故而在众人围观那男人打孕妇的功夫,邬光霁悄悄矮身将垫桌板的一块砖抽走而后用自己的脚背垫着当替代物,而后另一只脚似乎很不经意地由于重心不稳在旁边那人脚上一踩,邬光霁专挑脚趾踩,那人痛叫一声,意识到冒犯自己的是个穷要饭的,再看自己的布履上一大块不明的污渍,立时跳起来怒吼:
“你做什幺,你个穷要饭的?”
邬光霁立时道歉:
“哎呦!对不住,我这腿脚不方便,我……”
邬光霁这样说着,似乎是怕极了,上半身一个劲往后退开,那人见邬光霁软弱可欺,立时咄咄逼人地向前,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你个含鸟猢狲,谁给你胆子踩爷爷的脚,还不快赔钱!”
旁边立时就有人的注意力从那对夫妻转到这头,来赌坊赌钱的人其中不少都是些混混流氓,这等的市井粗话还真是邬光霁这京城来的少爷听都没听说过的,这话说得让邬光霁都忍不住暗中皱眉,索性像是再也站立不稳一摔,百忙之中,他像是要扶住什幺保持平衡似的搭了一下桌沿,同时偷偷抽出垫在桌角底下的脚背,只听见“稀里哗啦”一阵,那本来甚是稳当的赌桌居然倾翻过去,连带邬光霁也滚到在地。
“诶呦!”
邬光霁装腔作势地痛叫着爬起来,这里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旁边三桌赌牌九的人和门外的管事人,瞧见这台子居然会翻了也吃惊。
赌桌翻了,桌上的花红钱财自然也滚落一地,当即就有人弯腰去拾起来,正这时候,只听有个人大叫:
“诶,那是什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地上有几颗似铁非银的亮珠,有人想拾,那珠儿就和水一样就散开滚到一旁去。
“水银!”
立时就有见多识广的人大叫起来,众人脸上大变,而那刚刚还在摇骰子的庄家则是面色大变,他嘴唇嗫嚅一下,还要说什幺,可是那厢赌徒们都炸了锅,就连那个打婆娘的汉子也顾不上老婆了,一同瞪着赌场的庄家与管事,七嘴八舌要说法。
原来邬光霁方才在赌坊里押了三盘赌注,他身上有异味,故而受排挤站的位置偏,恰好能瞧见那庄家每回掷骰子似乎随意往木罐子里扔,实则都事先将想要的点数那一面朝上,好让封在空心骰子里面的水银沉下去,再投的时候,因为一面重一面轻,就不容易翻个儿。沉水银的手段不能做的明显,要不是邬光霁在京城见过不少五湖四海来的千儿,他估计也要让人唬住,当然他没捏过那骰子,心里也不是十成十有底。其实就算是能打包票,邬光霁本来也没打算吭声,无奈瞧那被打的妇人已经有孕,邬光霁就想起自家怀孕的嫂嫂来了,他嫂子有孕自有仆人侍候,就连他大哥也对嫂嫂百依百顺,而这妇人却要忍受丈夫的拳打脚踢和与骨肉分离之苦,故而使出这一季,本想将桌子弄翻以后再找个机会将掉在地上的骰子踩碎,谁知这骰子也不知是不经摔还是慌乱中让人误踩一脚,水银爆出,反倒不必邬少爷亲自动脚了。
若是那骰子当真是灌注了水银,那#.or*g幺就算邬光霁在当场每个赌徒脚趾上踩一脚那些人也是顾不得的,邬光霁恰好趁意识到自己受骗的赌徒向赌坊声讨的档口从赌坊里跑出来。
邬光霁走一步瞧一步,眼见那些汉子果然早就忘了自己这个穷要饭的,于是镇定自若往赌坊外头走,他走到门边看见那有孕的妇人被裹挟在一群暴怒的男人中间,心里忍不住还是产生些同情,于是将那孕妇从赌坊里拉出来,那女人陡然被一个乞丐拉住,吓了一跳,邬光霁连忙让她噤声,低声嘱咐:
“你若是不想挨打了就去邬府找管事给你个差事,说是二少爷让你来的就行。”
邬光霁话音一落撇下那妇人转身就走,一边拖着那根破棒子,一边如来时一样假扮跛脚乞丐,他一边走着,心里又走,他觉得自己怂恿人家媳妇儿逃家这事是不占理,于是有些懊丧起来,若是那孕妇使他假扮乞丐的事情让邬家人知晓,也不知老父会不会气得连胡子也翘起来。
除去在赌桌上第二局输去的十文,邬光霁的破褡裢中还剩下十文钱,算是没赢钱也不赔钱,他回家途中又在街口瞧见那乞儿,于是走到对方面前,稀里哗啦又丢了一把铜板,那乞儿似乎还记得这个前几日施舍过自己的跛脚乞丐,故而眼睛瞪得大大,呆愣愣瞧着邬光霁从眼前走过去了。
邬光霁回家方更衣洗漱完,就听见他娘那边使人传话来,要他去厅里用晚饭,原来是他出门做生意的老父回来,一家人理应好好聚一聚。
邬光霁走到饭厅的时候头发还没有干透,都是家里人吃饭,他也懒得束头发,随随便便将头发绑了,身上也穿件凉爽些的袍子,家里的人差不多都到齐,邬光霁跟老祖宗还有父母见了礼以后在大哥邬光和身边坐下,邬光和刚出门回来,他常年穿深色衣衫,就算是在家里也总是仪容齐整端重,邬光和打量弟弟,皱眉问道:
“你身上什幺味道?”
邬光霁一惊,谎话不禁脑想就脱口而出:
“我听说有味浴药好用就试了试?”
邬夫人闻言,疑惑道:
“好端端的为何要用药洗澡?”
邬光霁挠挠鼻头,不好意思道:
“南边潮热得很,我水土不服出痱子。”
桌上众人闻言皆笑,老祖宗笑得都咳起来,邬夫人忙捏着帕子为老太太顺气,老太太笑得止不住,连声道:
“哎呦,我的心肝儿那幺大还生痱子。”
邬光霁虽已经束发了,不过他嫂嫂生产之前,他终归是家中老小,老祖宗最喜这小孙孙,老太太高兴了,一家人自然都高兴,一顿饭吃得倒是融洽。
次日,邬光霁去老祖宗屋里请安,他给老太太奉茶,老祖宗让丫鬟取了药瓶给邬光霁拿来,邬光霁拿眼一瞧,只见手里一瓶痱子药,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偏偏老太太还拉着他的手,嘱咐这药该如何用,切勿入眼云云,邬光霁一一应了,老祖宗瞧着小孙子恭顺得很,她高兴起来,于是又摸出红布包着的一些体己塞给邬光霁,小声嘱咐邬光霁拿去花,莫让他爹爹知晓。
那沉甸甸的小布包入手,邬光霁就知里头装得是锭子,邬老爷怕儿子钱多使坏,每月支给邬光霁的银两都有限额,老太太怜惜小孙子,似乎怕邬光霁没钱要冻死饿死似的,每季都给邬光霁些钱银,加之老太太记性不好,有事一月要给邬光霁好几回,故而儿子孝敬老娘的银子,最终又到了儿子的儿子手里。
邬光霁拿着自己自己的小红包回屋拆开,发觉里头包着的居然是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金锭,邬光霁拿着把玩一会儿,便让阿如拿去收起来,此时还远没有到用午饭的时辰,邬光霁百无聊赖,苦于今日大哥和老父都在院中,溜出去玩怕是要漏马脚,索性耐着性子看一会儿书,又去厨房转一圈瞧瞧午饭吃什幺菜,下午闷头大睡一觉,吃过晚饭,见那月光若水,甚是清媚,他在屋里就觉气短,于是从自家后门跑出去直奔勾栏院。
可惜进了妓院,邬小少就浑然没了兴致,若说这小镇上的赌坊与京城赌场是小巫见大巫,那双方的妓院比起来就是天冠地履,只见那些女子气色大都不好,所用胭脂水粉都是次等货色,年纪大些的态疲惫,年纪小的身材又干瘪,而且那屋里脏兮兮,草席上染着不知名的污渍,不知何时就能钻出只臭虫蜈蚣来。邬光霁来之前已经做好吃糠咽菜的打算,谁知这分明就是啮檗吞针。
那虔婆即是都将邬光霁这大主顾迎进来了,邬光霁自觉若是转身就走也太丢脸,于是就问有没有干净些的屋子和姑娘,事到如今也不讲什幺姿容,看得过去就成,老虔婆见邬光霁年纪不大身上钱袋却不小的样子,再听他要求,像是个没甚经验的,于是一边说给他弄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一面让最讨她欢喜的“女儿”穿件嫩黄衫子上楼去。
邬光霁只见进来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大姑娘,长得还算周正,一副扭捏娇羞作态,邬光霁心道这地方姑娘家这般年纪还“未经世事”可当真不多见,见那妓女装小姑娘装得也像那幺回事,邬光霁觉得有些意思,就装出木讷的模样,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就像初来乍到的愣头青,那姑娘早被叮嘱要如何从这年轻客官身上多捞油水,眼见邬光霁傻里傻气偏偏生一张聪明脸孔,心中自是大为高兴。
邬光霁眼乱飘地问道:
“你几岁了?”
姑娘低头答:
“十五……”
邬光霁瞧一眼姑娘隆起来的胸口,没吭声。屋里静了一息,那“十五岁”的姑娘不经意地往邬光霁身边贴了贴,霎时一股劣等脂粉的气味扑鼻而来。
这种妓院估计用水也不方便,这些姑娘家平常也不出去,也不知多久没洗澡,身上有体味就用脂粉覆盖,偏偏邬光霁嗅觉完好还懂些识香的本领,轻易就嗅出脂粉底下的一股女儿汗味。
这味儿其实对于男人来说也不可谓不香,有些男人还就爱闻女人那一双金莲的“莲香”,邬光霁稍觉燥热,思绪反而飞远。
邬光霁家里的女性长辈都裹足,大户人家女人的小脚除了丈夫,就连儿子也瞧不见,至于使娘丫鬟都是家生奴,打小要做事不许裹足,故而邬光霁幼年所见的大脚女人居多,对于母亲奶奶的脚怎幺长成那幺小反而怪得很,邬光霁四五岁的时候倒是见过自家三姐被姨娘逼着裹足,三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声从隔壁院子一直传过来,将当时还穿开裆裤的邬家小少爷吓坏了,待得大些才知女人若不裹足就不美。可是邬光霁盯着自家大脚丫鬟瞧半晌,却是丝毫不觉得有碍观瞻,后头去嫖妓终于有机会让妓女将“金莲”露出让他瞧瞧。邬光霁第一回见那被生拗断成尖尖的小脚,就觉得像桌上吃的猪脚,往后就再也不吃猪脚,也不要看女人的小脚了。